「绿社盟既然是社会运动起家的政党,在台湾对于国际地位感到集体焦虑的时刻,更该协助大众思考:当代霸权已不仅止于国籍问题。」

Viv Chou

绿社盟选区立委召集人范云。摄:Aaron Peng/端传媒
绿社盟选区立委召集人范云。摄:Aaron Peng/端传媒

二月初,新科立委宣示就任。甫于去年成立的新政党“时代力量”,成功在三个地方选区击败强劲对手,并冲过5%的不分区得票门槛,以五席新科立委,跻身为国会第四大党。值此时刻,我想起上个月选举终了时,目睹绿党社会民主党联盟(以下简称绿社盟)的落败,感触良多。

绿社盟的顿挫

绿社盟由两个社运型政党组成:1996年便成立的台湾绿党,以及与“时代力量”同样分裂自“公民组合”(后318时期短暂组成的政治团体)的社会民主党。这次双方的结盟,是台湾左派政党第二次的整合。特别是绿党经过八年沉淀,此次再度尝试两党合并以挺进政治,深受众人期待。而台湾政府多年来只顾开发、忽视环境、社会公平与人民权益,更使得许多青年开始认知到:国会不能只有经济发展的逻辑,需要注入左派声音。选前知识圈大规模表态挺绿社盟,也让许多人一度审慎乐观。

结果开票出来,政党票30.8万,2.52%的得票率仅及当选门槛的一半。选区立委除了召集人范云有35.35%的得票率(依然落选),其余候选人都只有一成上下,或更低的支持度。选后打开脸书,看到许多绿社盟支持者与志工,表达这是“资源落差、小党悲歌,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始,一定要继续努力向前看”。这种种正向言论让我更加难受。

因为,我们都看见隔壁棚的时代力量,是如何挤下绿社盟,摆脱5%的宿命。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差异?过去这两个多月,不时会想到这个问题。

当然,在现行选制跟政党资源的结构下,小党本来就吃亏。其次,绿社盟候选人虽都形象清新,但识别度仍局限在学术与社运圈,相对欠缺时代力量候选人具备的全国知名度。再者,台湾社会也长期欠缺左派政治的传统,导致许多绿社盟的理念推广不易。我们很快可以找到许多言之成理的解释。

但在这众多因素中,却有一个,扎扎实实得归咎于绿社盟自身:作为试图整合左派势力的新政治团体,面对以“开放、参与”为主轴的政治格局,回想起来,绿社盟却没有充分准备好与社会大众对话。其宣传仍带有过多知识分子的矜持,而在沟通力度与诚意上差的那么一点。

公共沟通的轻忽

我们先从两党网站的设计谈起。

对于新兴政党而言,网站是政治沟通的重要工具。网站除了能让“第一次认识你”的民众去深入了解你的主张,也能提供支持者说服他人的利器,能完整传播政党理念,避免在口耳相传中扭曲失真。而立委最终必须要透过修法实践想法,故而对选民而言,除了需要知道政党的核心价值,也会希望看见具体政策。

时代力量在这点做得很到位:从官方网站可以看到,他们将政见理念直接推到修法实务,罗列出该党的核心价值,对应着哪几条法律里面第几项的修订。虽然时代力量被质疑“星味”太重,但是当目标已定,即使是素人参政,照着剧本走总不至于错太多;此外这不仅方便后续监督,也能让选民自行判断这些人进去国会后,四年内到底能不能提得出阶段性成果。

相对起来,绿社盟的网站则太像两年前“民主小草”的翻版;空有核心价值,却没有更进一步的策略。此外,绿社盟也太过依赖脸书去补足政见的细项。即使支持者有心帮忙催票,有时会出现洗版式的转帖,但脸书贴文太容易消失在时间轴里,使得宣传效果受限。

综观整场选战,绿社盟多次发布名人、学者、艺文界的推荐,并且再三宣传自己是“真正的进步力量”。但这些强调,总不免流露菁英化的自持,而且自始至终,未展现对“将如何与社会大众对话”的具体想像化。

绿社盟的部分区域候选人,有在社群网路里举办网路直播、快问快答系列,都十分有趣。可是这些作法相当破碎零星,不是所有候选人都有同等宣传,显然这只是个别候选人策略,并非绿社盟的整体规划。

同样的问题,在时代力量却较为缓解。该党此次选择的区域候选人,最受瞩目的,当属白衫军焦点的洪慈庸,以及三一八象征人物之一的黄国昌。这两场运动本就倚赖网路做为群众号召工具,早已累积相当的关注人数,且政府皆是等到后期才对诉求有所回应。累积的社会动能既有出处,就需要归处;当时未能消化的能量,最终转变为改革声浪,成为实质的选票。

周子瑜效应与绿社盟的失语

选前关键的周子瑜道歉风波,对小党选情造成庞大冲击,也提供了一个观察各党危机处理的机会。可惜的是,绿社盟面对凸显其核心价值的机会,竟也沦于失语。

这次总统大选结果早就大势已定;后期国民党的换柱风波、朱立伦对新北市民的承诺跳票,再三重挫自身形象,更让民意一去不回。这样的情况对于小党本该是有助益。支持国民党的群众,较有可能被说服将政党票投给亲民党和新党,甚至是非民进党派系的绿党;而民进党本就表示将配票给时代力量,票源足到甚至一度传出不分区将爆席的风声。

周子瑜的道歉影片传出后,国民党反应迟缓,朱立伦在第一时间发文,却未采取政治抗议或实质协助。网路舆论在短时间内达成共识,许多泛蓝支持者表态将放弃此次权利,不会出门投票。同时“让绿营席次过半,国民党才会好好反省”、“国民党不倒,台湾不会好”的标语,激起返乡投票潮,其中不乏专程搭机回台者。

这些愿意付出时间、力气、成本特地返乡“教训国民党”的群众,不大会投资小党,而是偏向支持更具政治实力的第二大党。加上民进党在选前大喊“不分区选情告急”,着重于政党票宣传。结果连时代力量都从选前传言的爆票,跌至仅余6.11%的得票率,让选前聚焦于第三势力的讨论,选后仍回归到蓝绿对决的格局。

当舆论集中在探究统独议题、国际地位受限制等面向时,以绿社盟的核心价值和资源,大可从“演艺圈未成年者劳动权益”的角度发声,甚而协调韩国绿党从当地协助周子瑜,给社会不同的思考面向。倘若这个新兴小党,能在关键时刻为海外劳工做些什么,就会更能让人相信其有独特价值。毕竟当今有许多年轻人在海外工作,有些被资方剥削得乱七八糟,就会希望台湾有人能成为自己的靠山。而愿意为劳工发声的政党,是十分可贵且重要的。

绿社盟既然是社会运动起家的政党,在台湾对于国际地位感到集体焦虑的时刻,更该协助大众思考:当代霸权已不仅止于国籍问题。

面对群众的政治

考量绿社盟的背景,上述对公共沟通的多次轻忽,特别让人遗憾。

绿党在2008年大选时,就不乏在宣传里面提倡“参与式民主”,以及从下往上的平凡人政治想像,更是党章里面的核心价值之一。而这次结盟的社会民主党,也同样诉求“政治要公平透明”的时代精神。

三一八落幕后的九合一选举,柯文哲能赢的关键之一,正是其在网上成功打造一处乌托邦,给大众“可以自由查阅市府资料、直接向市府提出异议、能网路提名直选市府各局局长”的政治想像。姑且不论柯市长后来是否落实,这确实反映社会对于“开放政治”的期待。

绿党与社民党结合,又面对这样的时代,按道理说,“开放面对群众”理应是最清晰的共识,但这个组合却未能真正体现出“开放”价值,殊为可惜。

而在选举过后两日,一名叫“Lee Chapman”的英国网友在其国会网站中发起连署,要求“承认台湾是个国家”,引起一阵热议。如今,连署人数仅有两万余人,国会便已正式提出回应。若在期限内有超过十万名英国公民支持,国会则必须针对该项议题进行讨论。并且只要是居住在英国的人,就能够参与该项连署。反观向来被蓝绿势力垄断的台湾国会,人民至今都还没能实质拥有罢免、创制和复决权,也无法要求国会为社会所重视的议题辩论。

台湾政治体系欠缺多样化的沟通管道,必须透过庞大的游行集会才得以受到重视,其实消耗过多的社会成本,甚至逐次增加;国会改革或许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急迫。社会已经透过多次运动证明,群众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动能和意志力,且针对修选罢法、调降公投,和参政门槛的讨论从未间断,力求国会实质的进步。然而,仍未有政党愿意与民间广泛合作。

最后,即便我们认为网路发展已十分成熟,在城乡差距不小的台湾及其离岛,仍然存在着其使用的门槛。对于“参与式民主”的样貌,不能全然相信‘网路能实现直接民主’的愿景,而需要保持警惕。希望未来绿社盟在推动公民政治参与的道路上,能不忘初衷,直面群众。

(Viv Chou 台北艺术大学研究生、台湾农村阵线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