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投票是香港人手上的倚天剑,或许今回磨得还未够锐利,但只要在未来四年做好部署,是有力与中共的屠龙刀一拼的。」

2014年12月3日,占领中环运动三位发起人向警方自首,图为三人之一的戴耀廷。
2014年12月3日,占领中环运动三位发起人向警方自首,图为三人之一的戴耀廷。 摄:Lam Yik Fei/GETTY

为什么会有雷动?

在2015年底,当我经历过两年“占中运动”及“雨伞运动”,以及之后近一年的反思期后,我开始重新思考香港的民主之路可如何走下去。面对2016年9月的立法会选举,那时的我相当悲观。在非建制派全面碎片化下,当时的想法,是非建制派的策略应保守地只求保著关键的三分之一议席(编按:可拥有关键否决权)。我第一系列谈9月立会选战的报章文章,都是抱持著这样的想法。

但当我在写著这系列的文章时,我不断重复分析2012年立法会选举结果的数据,发现了一些现象,完全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我看到建制派与非建制派之间的得票比,大概是43%对57%,若非建制派能派出适量的名单及选民能平均投票给他们,非建制派是完全有可能在地区直选取得35席中的23席的。

如果是这样,若能在超区选举取3席,及在传统功能界别选举中的一些界别取得突破,不单保住三分一议席完全没有问题,更有可能达半数议席,那就可以大大震动现有宪制,令现制变得非常不稳定。因北京政府再难透过保皇党操控立法会,促使北京政府必须面对政治现实接受制度改革,令行政及立法关系回到正轨,也让港人的意愿有机会透过民主改革真正彰显出来。“雷动计划”就是如此产生出来。但因我一向对数字的敏感度都很低,故特地找了一位精算师朋友再看一次,以确无误。

在2016年初,我在报章发表文章提出雷动计划,希望非建制派在9月的选举能争取到立法会一半议席,以攻破现设计对民意的枷锁,带动政改以实现真普选。之后,因应情况的不断变化,雷动计划包含多个元素及不断演进。所有变化及雷动计划的具体内容,我都在之后一系列讲“雷动”和策略投票的报章文章中,作了公开及详尽的解说。

雷动的不同版本

“雷动计划”的第一版本是以参选者为焦点,推动泛民政党与其他非建制派的政治力量,在超级区议会选举及地区直选的各区选举,协调出适量的参选名单,以集中选票及减少浪费票。在考虑了非建制派可能得到的选票总数及与建制派选票的对比、选区议席数目的多少,以及建制派可能会派出参选名单的数目等因素,就可得出非建制派在各区的最佳参选名单数目。之后只要支持非建制派的选民能平均分票给这些名单,非建制派候选人都能当选的机会就可以大大提升。具体目标是要在地区直选的35席中取得23席,在超级区议会选举5席中保著3席。

雷动计划也希望非建制派能保著现有的传统功能界别的6席(法律界、教育界、社会福利界、卫生服务界、会计界及资讯科技界),并争取能在另外三个以个人为登记选民的界别(医学界、工程界,和建筑、测量、都市规划及园境界)夺得议席。加起来就是35席,占立法会议席的一半。

不过经过几个月努力,在相对容易协调的超区也不能成功达成进行初选的协议,那就更加不用说能就五个地区直选选区进行协调初选了。在传统功能界别,我也尝试做了一些协调工作:社工界及建筑、测量、都市规划及园境界都有多于一名非建制派人士有意参选。社工界虽未能成功,但在建筑、测量、都市规划及园境界,经协调后,两名有意参选的非建制派人士中有一人愿意退出,终能在此界别集中力量去争取议席。

雷动计划跟著演变为第二版本,以公民社会为中心,由选民自行组合策略投票去达成目标。公民社会有十多个团体支持雷动计划的策略投票意念,成立了“公民联合行动”,在香港社会开始推动策略投票。其中包括了一群资讯科技行业的朋友,他们自行筹组了一个新的组织“公民数据”,并开发了一个手机程式“雷动声呐”Votsonar,作为整个策略投票运动的资讯平台。

策略投票的意念就是希望选民在投票时,在考虑候选人的个人质素、政治联系、政纲、往绩外,还要考虑他的胜算。在现在香港的比例代表制选举制度下,选民若不考虑候选人的胜算,不少选票有可能被浪费掉,不能产生议席。过去非建制派在各个选区,选票虽远多于建制派,但却不能取得合乎比例应得的议席数目。

但要策略投票,也不是要选民盲目地支持任何候选人,而是在看到他的第一选择(即他最想支持的候选人)的胜算不高后,希望他们能转而支持一些第二选择。策略选民能接受的第二选择也会有多有少,每个人是不同的。在香港,按过去的研究,大部分人都不是策略选民,投票时其实是不会考虑第二选择的。

只要在选举中,能把非建制派各候选人中,分出谁是必胜、没可能胜出和边缘,然后促使必胜及没可能胜出的候选人,其支持者中的策略选民,转至及平均将票分到边缘候选人,那就可以提升边缘候选人胜出的机会,争取到更多议席。

这与建制派的配票很不同,建制派是由上而下,由一个中央的机构去调动选民投票,但策略投票是选民在掌握充足资讯、仔细分析后自行组合、自行决定如何分票给不同的候选人。

雷动与策略投票

要成功实行策略投票,计划要包含数个元素:

首先,我们必须准确掌握各候选人的胜算。这主要是透过由香港大学民意研究计划(港大民调)在选举日前的最后阶段进行的随机电话民调的数据。雷动声呐也自行收集数据作补充。整合起来,就可以得出一套合理可信的数据。

按过去的研究,我们推算非建制派会有大概120万支持者在选举中投票,当中20至25%会是策略选民,即大概20多万。由6月开始,透过社交网络、街站、报章广告,及朋友间推介,我们希望起码招募10万策略选民,透过安装雷动声呐并填写当中的民调后,能加入成为雷动计划的策略选民。

但可能以资讯科技去结聚选民这方法太新,并初期因离选举日还远,故大家对选举未有足够关注。因此,直至8月底,参与策略选民的数目离目标仍是很远。只是到了最后两天,才急速增至40000人。但即使如此,只靠雷动声呐的策略选民也是不足够,必须想方法透过雷动声呐的策略选民去产生涟漪效应,望能有更多策略选民可以参与,无论是否完全依从雷动声呐的策略选民的建议,或是自行组合分票,那才有望达成目标。

由于在不同选区,有多张边缘名单,而按数据分析及推算,并没有足够选票帮助所有边缘名单当选,只能在当中选出一个合理数目的边缘名单,然后由策略选民平均分票给他们。在9月3日晚上至9月4日凌晨,雷动声呐把所有已参加的策略选民,按选区分到不同群组,进行商讨,最后由他们自己决定会支持及平均分票给哪几张边缘名单。当晚有万多人参与商讨。

由于雷动声呐是选民自行参与,他们虽是策略选民,但能接受的第二选择也有多有少,故我们必须尊重他们的选择。有一些非建制派候选人,虽然在民调显示的支持度较高,但非常多雷动声呐的策略选民都不愿意支持他们,故他们并不在雷动声呐的建议之列。正因策略投票是由选民自行组合自行决定如何分票的策略,并不是由组织者由上以下向选民发出投票的指示,故雷动声呐不可能完全只是看民调结果。

有了决定后,在9月4日凌晨,雷动声呐的策略选民透过私人传讯把决定传给他们自己的网络。以前未曾采用过这种传播模式,但想不到在今次采用,传播的速度及阔度是如此厉害。依据之前的研究,我们虽合理地推算策略选民顶多只是20多万,但在香港现今急速变化的政治环境,可能在短短个多月间,策略选民或超过40万。究竟有多少策略选民,要留待进一步的研究。

当开始投票后,雷动声呐的系统转为汇报系统,让策略选民汇报他们的实际投票意向,以掌握选票的走势。虽有一万多人汇报了讯息,在一些选区能看到一些选票的趋势,但因系统本身的问题及汇报的数字,未能掌握全面的情势,令最后阶段给雷霆救兵的建议,未能很准确地把选票调动得好,致一些希望帮助的边缘名单还是落败了。有些原先是稳胜的名单,因他们原先的支持者超出预计变了为策略选民,转去支持其他非建制派候选人,导致他们只是险胜。

雷霆救兵也是策略选民,但他们会在8时后,在收到雷动声呐最后的建议后才投票。从今次选举日每小时的投票率看,早上的投票率不是太高,但累积整天的投票率,是有史以来最高的58.26%,那是因为最后数小时的投票率非常高,可清楚见到雷霆救兵的效应非常大。也因为看到投票率那么高,我们在最后阶段在新西修改了建议,希望能以破纪录的投票率能多争一席。

当雷动声呐在下午8时要向雷霆救兵发出最后建议时,系统突受攻击,因事前已有防卫措施,系统虽未被破坏但已被拖慢了,导致建议迟了才去到雷霆救兵手上,也就更少时间传给其他未有参加雷动声呐的雷霆救兵。这也可能导致策略投票未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雷动之后

雷动声呐最后建议了23人,共19人当选,整体成功率是82%,在九西、港岛、超区是100%,新东是80%,九东及新西是66.6%。当然不能说他们当选是因为“雷动”,但“雷动”或策略投票肯定发挥了一定作用。

现在选举已尘埃落定,因这次选举的结果,随著“雨伞运动”,一个新的时代已来临了。非建制派也会进一步演化,需要新的组织模式去支援香港的民主自决运动,把政党、公民社会及公民连结起来,产生更大的协同效应,以在下一次选举突破困局。

“雷动”或策略投票必会在这民主自决运动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但它无异存在极大的改善空间。我们在下次选举前,一定要想方法:

一、设计更公平的参选机制,以定出最适当数量的候选名单;

二、更准确地掌握候选人的胜选;

三、改善策略选民的决策机制;

四、改善汇报系统以准确掌握选举日当天的选票走势;

三、改善向策略选民及雷霆救兵讯息的机制等。

我会说,策略投票是香港人手上的倚天剑,或许今回磨得还未够锐利,但只要在未来四年做好部署,是有力与中共的屠龙刀一拼的。谁胜谁负,还要看我们的决心。至于我自己,我是不会放弃为香港争取民主自决的,只是我会扮演什么角色,那不是我来决定,只要大家觉得我是有用,我会义无反顾继续打拼,但若大家觉得我已成了负资产,我也绝不犹疑,不再站在前线。其实对我来说,能不用做,反是更好。

(戴耀廷,香港大学法律系副教授、雷动计划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