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的媒体形态日渐衰落;个性化的社交信息流在茁壮成长,而空心化的媒体产业正在远离社交人群,正如膨胀的宇宙中,不同的星系正在彼此远离那样。」

Joshua Benton

2016年11月8日,美国总统大选日,媒体在报导特朗普的选情。
2016年11月8日,美国总统大选日,媒体在报导特朗普的选情。摄:Joe Raedle/Getty

一种观点认为,新闻业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一个社会认清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美国媒体业在这个大选周期遭遇了引人注目的惨败。特朗普的胜利是如此地让人震惊——甚至是一种体系性的震撼——对于新闻工作者和读者群体而言,这表明了我们的工作做得有多差。2016年的美国政治叙述,像是出现在两个毫不交集的信息圈里,彼此各说各话。它们就像文氏图一样最终交汇在投票箱中,才让人看清楚两个圈子隔得到底有多远。

现在我们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一个麻烦的事实,如今的媒体生态,每一天都在让裂痕进一步扩大。主流的媒体形态日渐衰落;个性化的社交信息流在茁壮成长,在这里独创的信息流在迅速传播;而空心化的媒体产业正在远离社交人群,正如膨胀的宇宙中,不同的星系正在彼此远离那样。

承担现状责任的名单很长,但首当其冲的必须是Facebook。它所创造的奇迹——每月触达20亿用户,带给人们的信息流、捕捉到的人们的注意力,比地球上任何媒体都要多——正在成为公共信息传播中的一个“单点故障”(一点出问题全盘都出问题)。我们的民主制度有许多问题,但如果想让它变好,很少有能与Facebook开始关心这个问题相提并论的——它的用户太爱把假新闻当真并分享出去了。

正如BuzzFeed的Craig Silverman反复举出的某些页面那样——任何人浏览一些相关的页面也能发现——Facebook已经成为虚假信息泛滥的污水沟。一些原因是出于思想意识方面的,但很多都来自于Facebook这种社交媒体的内在激励因素——很多谣言太过符合用户的预设观念及本身立场,因此天然就容易像野火般蔓延(而且谣言制造起来比真实的新闻容易多了)。

举一个例子:我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南部的一个小镇。大选前一天,我看了下当地市长的Facebook主页。在竞选的最后48小时中,他贴出了这些内容——“如果特朗普当选希拉里将会号召内战”“教宗皇方济各支持特朗普当选总统,震惊世界”“奥巴马承认他出生于肯尼亚”“怀疑泄露希拉里贪腐行为的FBI探员死了”。

这些并不是正当的反对希拉里的故事(像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在他的主页以及他的圈子里),这些是想像、虚构、欺诈的故事。而Facebook创造了一个平台让这些谎言非常有活力地传播了出去——部分是因为这些谎言的内容确实很有传播力(“教宗支持特朗普”的那个故事在Facebook上分享了足足有86.8万次,而Snopes上的辟谣文章只分享了3.3万次)。

在大选之前的一篇专栏文章里,纽约时报作者Jim Rutenberg认为“要纠正假新闻,最好的办法是做出压倒性数量的好新闻”。我希望这是真的,但现有的证据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在整个选举周期,有大量的关于特朗普的优秀新闻,来自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以及BuzzFeed和Daily Beast这样的新兴数字媒体(还有很多广播记者做得也非常好,尽管可以更好)。对于任何一个想去了解这些优秀新闻的人,他的选择非常之多。

问题恰恰就在于,没有足够的人想去了解这些优秀的报导。在那些看了这些优秀报导的人中,也没有足够的人把这些当作他们做出投票决定的依据。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对待这些优秀的报导也就是无意义地一瞥而已。

当Facebook的“过滤泡泡”(filter bubbles)机制——这是一种知识封闭的做法,只让你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符合你想法的东西——建立起来时,我便对此有很大的疑问。人们都倾向于点击那些符合他们观点的链接,这很正常——但这不就是一个线上版本的真实世界中的“朋友说什么、亲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曾经看过许多声称社交网站其实丰富了我们的信息的研究,那只是因为在Facebook上你可以有很多不同群体的朋友,比跟你在日常生活中讨论新闻的人要多。

但现在我认为,假新闻的泛滥让这些“过滤泡泡”进一步武装起来了。有太多的人是因为被那些网上读到的假新闻所激怒了,才去投的票。

Facebook可以去做些什么来解决问题?有很多的主意,虽然一些方法存在疑问。一个简单的做法是,雇佣一些编辑去管理那些正上了趋势榜的谣言——这是谣言快速流传的主要途径。但是,Facebook曾经在保守派强力回击后开除了干预趋势榜的编辑,这是一种怯懦的做法。而自那以后,在算法的支撑下,那些谣言和假新闻就以令人担心的频率数以百万次地被观看。

另一个方法是雇佣一个记者团队去掌控这些社交网络上的流言,至少把那些最恶劣的谣言给摘除出来。我指的并不是那些模棱两可、正说反说都行的事情,而是那些特别明显的假新闻。这些错误的故事应该在Facebook的算法中降低权重,用户在分享时得到提示,那些经常发布假新闻的站点也应该降低权重,甚至被完全封掉。

这种做法会引发损害言论自由之类的争议吗?毫无疑问。而且这种做法很容易弄砸——我相信这就是为什么Facebook面对谣言举手投降,并开除了一个干预趋势榜的编辑,以及把自己只定位为中性的用户连接器,这样他们就能感到心安。我不知道正确的解决办法是什么——但我认为让Mark Zuckerberg重视这个事情是改善信息生态的关键。

下面说一些在我看来,在这个选举周期中其他的让媒体遭遇惨败的问题:

1. 地方社区需要修复

特朗普的选民有很多侧面,其中一个侧面就是他们的社区制度“崩坏了”:工厂倒闭、教堂变得空旷、城镇的联系也日渐松散。对一个很小的社区来说,地方报纸非常重要,它能够凭借每天(每周)的新闻故事把你和你的邻居连接在一起。但是媒体资源的分布并不均匀,在纸媒向新媒体转变的过程中,资源更多集中在纽约、华盛顿以及其他沿海城市。对特朗普的支持者来说,他们头脑中有一个非常清晰的概念,那就是,沿海精英并没有把他们的利益放在眼里。

传统媒体衰落的速度在加快,而且毫无疑问,在特朗普的总统任期内,新闻媒体的潜力将会继续从地方向全国范围转变。这就产生一个问题:到时候还会有哪个新闻组织会成为社区的连接器?现在还有一些地方新闻站在扮演连接器的角色,但是一来这些新闻站分布不均匀——普遍集中在大学城和富裕的郊区,很少出现在特朗普的“势力范围”,二来它们的规模也很小。那些现存的全国性新闻媒体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在更大范围内派遣记者值得吗?或者会不会存在一个像杰弗里·贝索斯(亚马逊创始人和董事长兼CEO)这样的人,利用他在媒体和商业的资源建立地方媒体?

2. 一个分裂的国家,一个分裂的媒体

特朗普的当选会不会让主流新闻媒体变成《卫报》风格,拥抱更加自由的视角?这个国家日益明显的分裂会不会鼓励媒体只关心富裕的、生活在沿海地区的、进步主义的读者?而这些媒体的记者和编辑——他们大多没有投票给特朗普——会不会更加明显地表现出他们的对抗姿态?

《时代》的执行编辑Dean Baquet上个月就说过,特朗普的竞选已经给报纸带来“勇气”,“我认为,他让我们——或者强迫我们,因为他一直这样做,对说谎感到舒服”,在特朗普的总统任期中,这个现象会被推得更远吗?

一个相关的问题是:千禧年后出现的网站(如BuzzFeed, Mic, Fusion等)将会发生什么变化?他们的内容策略,在不同的程度上是围绕他们认为的目标受众的进步观点的。他们会拥抱更加多元的价值和文化?或者出于收入和规模的考虑,去迎合特朗普的支持者?

3. “我们怎么会错的如此离谱”

各种数据新闻分析市场如何应对这样的事实:一年半的解释模型最后被显示完全错误?在选举日当天早上,《赫芬顿邮报》告诉读者希拉里有98%的当选概率,而《时代》预测的数据是85%,更不要提那些说特朗普坚决不可能当选的人。

在民调模型、社交媒体和播客出现之前,一个记者关于选举结果的自信顶多只会让下班后和他一起喝酒的人知道,但是这次大选,记者的自信(或者自大)让所有人都看到了。

所有认为特朗普的支持者都被套进Facebook的“过滤泡泡”中的记者都应该仔细看看他们花费很多工作时间的推特“过滤泡泡”。

结论

我们得到了我们应得的媒体:我们看到的新闻是商业结构和受众决定的投射,而不是一个精英改变公共舆论的决定的结果。但是我们生产和消费的信息是由人产生的,不是系统,而且这些人刚刚受到了他们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惊吓”。 如果我们要为新闻建立一个更好的环境,我们需要在一个比选举之夜更大的环境下思考这些问题,并且需要每个人——记者、读者、科技公司等——一起努力。

编者按:本文来自niemanlab.org,作者为哈佛尼曼新闻实验室总监Joshua Benton,翻译丁阳、奚应红,发于公众号全民较真(微信号:Fact_Check)。端传媒获作者授权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