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理解2018年的中国,#MeToo 无疑是无法回避、惊涛骇浪的一页。而这浪潮仍在继续。」

中國 #MeToo 調查全記錄 | 無法迴避的浪潮

無法迴避
的浪潮

中國#MeToo
調查全記錄

「如果所有被性騷擾或性侵過的女性都能發一條“Me too”的狀態,人們也許能認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2017年10月15日,就在好萊塢金牌製作人韋恩斯坦被曝光性侵醜聞後第十天,美國女演員 Alyssa Milano 在 Twitter 發了這樣一個帖子。誰也沒想到,當天 #MeToo 在Twitter上就出現了超過20萬次,次日超過50萬次。而Facebook上,在 Milano 貼文發出的24小時內,共有470萬人在1200萬條狀態裏提到了 #MeToo。

一場鋪天蓋地的反性侵運動,如蓄勢已久的洪水,瞬息席捲全球。

#MeToo 的火焰很快從好萊塢延燒至西方政界。包括民主黨 Al Franken 及共和黨 Roy Moore 在內的美國政界人士,均因多項性騷擾、性侵指控而辭職或遭呼籲退選。商界、體育界、文化界的 #MeToo 指控,也陸續有來。

烈風迅速颳到了亞洲。2017年11月,香港著名跨欄運動員呂麗瑤在網上曝光,稱自己年少時曾遭前教練猥褻,一時滿城風雨,案件將於今年11月出審理結果。

在全球 #MeToo 運動之中,中國走了很長的路,卻因新聞管制而鮮少為外界所知。自2018年1月1日以來,#MeToo 在中國掀起不可小覷的浪潮。風起雲湧之下,女性說出「我也是」的聲音此起彼伏,像一場連環式的爆炸,焰火從全國各大高校,直轟到公益界、媒體界,甚至宗教領域。運動讓越來越多受害者站了起來,而它的去中心化、網絡曝光的特質,也在公眾輿論場引起熱烈爭議。在中國特色的政治環境底下,#MeToo 運動不可避免地與公民運動、言論審查等政治因素糾纏在一起。刪帖、約談、封號……要想理解2018年的中國,#MeToo 無疑是無法迴避、驚濤駭浪的一頁。而這浪潮仍在繼續。

全球 #MeToo 一週年之際,我們邀您,一齊走入這場中國風暴。

中國#MeToo運動發生了什麼?

〖 學術界 〗
  • 舉報人 北影校友「阿廖沙」(化名)及侯亮平
  • 舉報性質 性侵、性騷擾
  • 後續 「阿廖沙」稱遭校方打壓致無法正常畢業。北影起先否認此事,後表示展開調查,結果至今未公布。被指控的當事人有阿廖沙班主任的父親朱正明,以及兩位教授宋靖、吳毅。宋靖對此否認。

2018年1月1日以來共蒐集到 36 例 #MeToo 案例:

19 ▲實名舉報
8 ▲多位匿名舉報
9 ▲單一匿名舉報
18 ▲校園(高校及中學)
8 ▲公益圈
7 ▲媒體界
1 ◀︎宗教界
1 ◀︎體育界
1 ◀︎娛樂界
19 ▲性騷擾情節
14 ▲猥褻情節
13 ▲性侵
10 ▲無後續進展
16 ▲被舉報人承認及或其職位有變
10 ▲被舉報人或所屬機構均否認
3 ◀︎被舉報人承認但相關機構未有跟進

性騷擾/性侵在中國有多嚴重?

香港大學教授陳高凌的研究指出,中國關於性暴力的官方數字來源十分有限。數據的缺乏,意味著我們無法檢視性暴力問題的規模,無法檢視社會對問題的回應力度。儘管如此,我們仍希望從有限的數據裏,尋找靠近真相的模樣。

性騷擾

在中國,真正走入司法程序的性騷擾個案,似乎寥寥無幾。與性騷擾判決書數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公益機構、學者調查所得的性騷擾比例數字。

中國性騷擾現狀統計

高校在校和畢業女學生遭性騷擾比例近75%
▲數據來源:廣州性別教育中心,2017
女性遭遇校園或職場性騷擾比例爲15%
▲數據來源:聯合國《中國性別暴力
和男性氣質研究定量調查報告》,2013

那些站出來的女孩男孩,社會支持網絡到位嗎?

「中國人曾在2008年真的有這樣的希望:那時候律師會自己來幫忙,記者會自己走去各個地方,公民自發發動運動,每一方面都是一層網。但之後,每一個聯結的點都被打壓,網絡就全散掉了,沒有一張網可以接住受害者。」

「協助受害者的律師資源,給律師、記者、社工、企業做性別意識培訓,其實這一切都應該由政府『埋單』。然而,這些服務政府都沒有提供,所有都由我們自己做。……我們已經不會奢望政府去支持我們做什麼,我們只希望政府不會去阻止。」

——黃雪琴,獨立記者,多次報道中國高校性侵事件


性騷擾立法滯後

涉及防治性騷擾的條款缺乏獨立的專門法,只散見於法律、地方性法規、政策之中。

目前為止,直接對性騷擾做出規定的國家層面法律有:

  • 《婦女權益保障法》:
    只規定性騷擾受害人可以投訴的權利,沒有明確其所在機構要承擔的責任和義務。
  • 《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
    首次規定用人單位有預防和制止性騷擾的義務,但未明確其具體義務和相應法律責任。

各省市相繼出台《婦女權益保障法》的實施辦法,中國34個省裏,只有19個省級地方性法規規定了用人單位有預防和制止性騷擾的法定義務,其中除了四川和福建省以外,大多數並沒有規定相應的法律責任。


性騷擾案件缺乏獨立案由

性騷擾至今未列入民事案件作為獨立案由,受害者只能以其他案由提起訴訟。

北京源眾性別發展中心研究報告發現:

性騷擾事實認定處於附屬性定位

2010年至今,中國僅有 34 件以性騷擾為主要訴訟的案例,其中絕大多數對性騷擾的認定,是附隨在勞動爭議的解決過程中給予處理的,並非性騷擾受害者主動進入訴訟程序。


性騷擾受害人訴訟維權率低,
難獲法院支持

34個案例中僅有 2 個案例是以性騷擾受害者為原告,對嫌疑性騷擾實施者提起訴訟,且皆因證據不足而被駁回訴訟請求。

一般人格權作為案由,
權利救濟不充分

性騷擾行為不僅侵害人格權,還有人身權、平等就業權、勞動安全衛生權等。


法律未能保障男性受害者權利

  • 涉及防治性騷擾的相關法律法規,都把保護對象設定為女性
  • 刑事方面,猥褻罪和強姦罪的主體均設定為女性

具性別意識律師匱乏

「真正了解性侵案件、懂得當事人特殊心理狀態、具有性別意識、懂得以受害人為中心的律師,確實非常少,我認識的加起來可能10來個人。」

——北京源眾性別發展中心創辦人、公義律師李瑩

#MeToo在中國引起什麼辯論?

一年以來,#MeToo 運動讓越來越多性侵受害者站了出來,同時也在全球引發激烈爭議。2018年1月,法國著名女星嘉芙蓮丹露連同超過100名法國女作家、演員及學者發表公開信,批評 #MeToo 妨礙「求歡調情的性自由」,指運動演變為對男性及情慾的獵巫。嘉芙蓮丹露隨後為此道歉。2018年8月,在紐約大學研究生 Nimrod Reitman 指控其導師、女權主義者 Avital Ronell 性騷擾後,一封由包括 Judith Butler 在內的多位學術界女權主義領軍人物所撰寫的聯名信,由於使用男性為性侵行為辯護的常用話術,而引發大規模討論。

值得關注的是,由於社會脈絡不同,#MeToo 在中國產生了與世界各國不同的討論與爭辯議題。網絡辯論從2018年一月初開始,到七月大規模爆發,當清華大學政治學副教授、知名作家劉瑜發文,將#MeToo 比作文革時期的「大鳴大放大字報」時,整個輿論場的爭論走向了白熾化。

#MeToo 話題奪取了
疫苗話題的輿情關注?

中國 #MeToo 事件集中爆發期間,適逢疫苗案引起關注。有批評指 #MeToo 分散了公眾對疫苗話題的關注度,認為疫苗是更為重大的公共議題。與此同時,另一種聲音則擔憂,由於 #MeToo 遭微博屏蔽話題標籤、部分當事人不具廣泛公眾知名度等因素,#MeToo 熱度往往僅局限於學術、公益、媒體等小圈子內,無法真正進入大眾視線。

端傳媒蒐集了 #MeToo 關鍵詞在微博、微信(中國大陸主要社交平台上)的熱度數據發現,7月22日疫苗事件引發了高熱輿情,隨後「疫苗」熱度的確不斷下跌,但仍高於平日表現;而「性騷擾」、「性侵」、「米兔」、「metoo」等 #MeToo 關鍵詞熱度,則明顯與部分名人事件曝光日期同步升高,甚至在名人事件有進展時出現一至兩日的波峰。縱觀數據,#MeToo 關鍵詞的熱度最高點,一直遠遠低於「疫苗」一詞的最高點。


微博熱度對比

微博方面,當7月26日著名央視主持人朱軍被曝猥褻女實習生時,「性侵」一詞的熱度於7月26、27日兩天短暫高於「疫苗」關注。7月27日後,公眾關注熱度迅速回落,而疫苗熱度則仍在微博中持續。

截至目前,「性騷擾」、「性侵」兩個關鍵詞的微博熱度分別在8月16及30日、9月3日至5日、9月25日、10月4日左右出現過波峰,除9月4、5日京東創始人劉強東被曝涉強姦案,及10月4日前後美國大法官提名人被控性侵案落幕外,其他波峰時間節點均與知名央視主持人朱軍涉猥褻案的進展同步。


微信熱度對比


微信方面,數據顯示:即使在 #MeToo 事件曝光集中爆發的7月23日至8月3日期間,其關鍵詞熱度也遠遠低於「疫苗」的熱度。「疫苗」一詞的熱度最高值甚至是「性騷擾」一詞熱度的10倍以上。8月7日,「metoo」一詞出現第一個高峰值,當日有家長曝光女兒在夏令營被猥褻,文章熱傳。

  • 受害者網絡曝光是否涉及「輿論審判」?
    劉瑜(知名作家)
    中國 #MeToo 運動類似於「大鳴大放大字報」,是「集體性的、遠距離的、帶有狂歡性質的公審」。
  • 宋石男(青年學者)
    「大鳴大放大字報」存在四個要點:一,民眾幾乎不擁有政治權力;二,統治權力缺乏約束;三,在前兩個條件下,統治者自上而下操縱民眾;四,被攻擊者是少數異見人士及邊緣群體。而#MeToo 運動都不符合上述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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