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这次公投是拥核派在过去数年台湾反核势力上扬后,一次集中反扑。但这群学生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叫做“它核他们的故事”的脸书粉专」

特约撰稿人金其琪 发自台北、金山、贡寮

“它核他们的故事”成员廖原圻、李若慈、蔡佳妮和许佩雯在金山南势湖山顶。
“它核他们的故事”成员廖原圻、李若慈、蔡佳妮和许佩雯在金山南势湖山顶。摄:陈蓝/端传媒

“一个什么都还不太懂的屁孩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因为无法消化,所以爆炸!”

这是李若慈赶回彰化老家投票前一天凌晨的感觉。她18岁,今年9月刚升上大一。一个理应好好上课的星期五,但她没去。事实上,她在过去两周中翘了39堂课。

翘课,是因为她把自己卷入了台湾最热议、最争执不下的议题:反核。星期五早上七点,她和6个伙伴一起穿著借来的核辐射防尘衣,站在台北车站广场,手举一张超过4公尺长的大海报,上面写著:“公投16不同意票!”海报上是140多张反对“以核养绿”的脸。

这场运动,让她回忆自己去年高中刚毕业的时候,重看《他们在毕业的前一天爆炸》,发觉现在才终于明白了那种爆炸感。

世界要毁灭了吗?

11月24日和台湾地方公职人员选举同时进行的10项公投案中,第16案被称为“以核养绿”。(编按:台湾公投案案号的编排,是按历年所有公投案依序排列,2018年进行公投的为第7案到第16案)公投正文为:“您是否同意:废除电业法第95条第1项,即废除‘核能发电设备应于中华民国一百十四年以前,全部停止运转’之条文?”

这项提案由台湾知名的核电拥护人士黄士修领衔发动连署提案,针对的是蔡英文政府“2025非核家园”政策,蔡政府计划在2025年完全停用核电,纳入《电业法》条文可以将政策上纲为法律。因此,和黄士修一样支持核电的人士,希望阻挡这项政策,延长核一、核二、核三厂的服役时间,并重启已被封存的核四厂。而首要目标,就是通过公投,废除《电业法》第95条第1项。

开票当晚,李若慈的伙伴许佩雯11点35分在脸书上写道:“我真的觉得世界要毁灭了!好想离开台湾!”这不仅是因为地方选举绿地变蓝天,更是因为她努力到公投前最后一晚的反核议题,也因为拥核派的猛力进击败下阵来。在经过整整一个晚上的点票后,中选会开票结果显示,全台湾有589万5560人支持这项提案,与之相对的,是401万1215张反对票。

她们的伙伴、同样大学一年级的魏辰安认为,这次公投是拥核派在过去数年台湾反核势力上扬后,一次集中反扑。但这群学生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叫做“它核他们的故事”的脸书粉专,有2700多个按讃,运营者是9个大学生,最小18岁,最大21岁,全部都是首投族。他们从11月12日起,以台湾的四座核电厂所在地为目标,四次前往金山,两次拜访贡寮,还去了恒春和台西村,总共写了18篇当地居民反对核能的小故事,收集到140多张举牌支持他们的照片。

李若慈在开票当晚守在自己村子的开票所,看著一张一张选票点算。看到11点,她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就在群组里和大家说要睡了,伙伴们互道晚安,有人贴上灭火器的《晚安台湾》MV。然而没有人真的睡著。灭火器唱著:“在这个安静的暗暝,我知道你有心事困袂去。......”(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我知道你有心事睡不著)没过多久,开票完毕,第16案通过。

第16案是十个提案中法律拘束力最强的一个。11月27日,行政院对公投结果作出回应,表明将废止“电业法”95条第1项,虽然政府依然可以积极开发再生能源,但不再为非核家园设定2025年的期限,要重新评估能源政策。越来越多评论认为,民进党选举失利,在多个重要县市都由蓝营掌控的情况下,要继续推动能源转型将是一大难题。反核界已有更多人开始担心,拥核派会在2020年进一步推出重启核四厂的公投。

李若慈和许佩雯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半个月来见到的那些在贡寮、金山的反核老人。这些老人把自己对抗核能三、四十年的故事一一讲给他们听,还有四、五个故事仍在书写中,没来得及发出。许佩雯自责自己没有守住这一仗。

学生们在贡寮福隆访问反核的当地居民。

学生们在贡寮福隆访问反核的当地居民。摄:金其琪/端传媒

去贡寮:为“少数人”的正义

贡寮曾经是全台湾草根反核力量最强的地方之一。在这次公投中,贡寮是少数几个不同意票比同意票要多的乡镇,几乎是新北市的“孤岛”。有类似情形的,还有被存放了36年核废料的兰屿。学生们在贡寮见到“盐寮反核自救会”的前会长吴文通。与解严之前兴建的核一、核二、核三厂不同,核四一经提出就遭到当地的强烈反对,反核至今已经三十多年。

这不是贡寮的第一次核能公投,早在1994年,贡寮人就曾和民进党合作发起核四公投,超过96%的人支持反核。“要公投就应该让我们贡寮地区的人自己公投。”吴文通说,“不然就看公投出来哪一个县市的同意票最多,我们就把核废料放在那里。”

和吴文通一起反核多年的杨贵英还记得当年挨家挨户地敲门宣讲,要大家反核。她没想到24年后还要把同样的事再做一次。李若慈已经访问了杨桂英两次,1994年,她还没有出生。前一晚,她和三个伙伴刚去彰化采访完台西村的居民,早上六点半就起床搭车到台北,抵达台北车站后,又立刻搭区间车到贡寮福隆找杨贵英。他们的目的是要写访问文章,并请支持反核的当地人举著写有“我是贡寮人,我反对以核养绿”的牌子拍照,供他们上传到脸书粉专。

家住贡寮福隆的杨贵英反核已三十多年。

家住贡寮福隆的杨贵英反核已三十多年。摄:金其琪/端传媒

福隆曾以海水浴场闻名,这个海水浴场距离核四厂的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曾是杨贵英工作的地方。她国小二年级就出来工作,陆续打过15种不同的零工,最后开了一间卖泳衣、漂浮球、遮阳帽、救生圈的杂货店,楼上就是她的家,结果就在离家三公里开外的地方,盖起了一间核电厂。虽然核四没有真正运转,但杨贵英说,兴建重件码头时导致福隆沙滩退化,当地不论是渔农还是观光业都失去重要依托,生意大减。

她76岁,然而有著壮年的硬气,一路带著学生们到山上的村子去做访问,学生们还犹豫著怎么跟村民开口,她已经大步上前,接过学生们手上的反核牌,三言两语就说服一个村民拍照支持。记者跟随学生们和杨贵英一路上山,恰逢龙门村昭惠庙举行庙会,这个距离核四仅1公里多的庙宇香火鼎盛,李若慈和两个伙伴许佩雯、蔡佳妮想也没想就冲进庙里,霎时就被二、三十个刚拜拜完的老人家包围。老人家见到学生们手上反核的牌子,话不多说就放下手中的油饭、米粉和贡丸汤来举牌支持。一位阿公拍了两次,还拉上朋友都来拍照。不多时更从侧边走出一位里长,名为吴世扬,从父辈开始反核,见到学生们便说:“我明天也去扫街宣传!”

“我们这里都是反核的,你还没出生,我就已经在反核了。”在庙旁的一户民居门口,四个坐在塑胶凳上的村民告诉他们。这座距离核四最近的村庄龙门村,是此次公投中反对“以核养绿”比例最高的地方,比兰屿还高。位于贡寮的核四厂,是台湾四座核电厂中唯一还没建好就被封存的。比起核一厂所在的石门、核二厂所在的万里,以及核三厂所在的恒春,贡寮的反核声浪之强,不仅是北海岸的少数,也是全台湾的少数。

发起“它核他们的故事”的李若慈。

发起“它核他们的故事”的李若慈。摄 : 金其琪/端传媒

这让发起“它核他们的故事”的李若慈觉得,看似实践民主的公投,也有多数暴力的面向。她的伙伴,同样18岁的廖原圻说,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来倾听贡寮人声音的原因。

不过,在这次公投第16案中,贡寮也有20.81%的投票人投下了同意“以核养绿”的票,反核一派赢面很小。今年3月11日举行的第九次台湾废核大游行,也仅有2000人左右参加,不到2013年的百分之一。对比杨贵英们的反核坚持,李若慈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访问更多,写更多。她在“它核他们的故事”粉专上引用作家亚历塞维奇的话,在《车诺比的悲鸣》中,这位访问了车诺比核灾受难者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写道:“我时常觉得单纯、呆板的事实,不见得会比模糊的感受、传言跟想象来得更接近真相。”

没有核灾记忆的世代

“2011年311核灾发生的时候,我们才小学六年级。”团队成员蔡佳妮说。这是为了回答杨贵英们对于年轻世代为何“没那么反核”的疑问。对76岁的杨贵英来说,车诺比核灾、福岛核灾都历历在目,但今年公投的首投族,正是李若慈这样的年纪,是没有核灾记忆的世代。今年曾有媒体民调显示,18到29岁的年轻人中有超过七成都支持核电,虽然之后遭环团狠批,但对“它核他们的故事”团队来说,也是触目惊心。

李若慈觉得,年轻人没那么反核也许是真的,因为她一个多月前做社会学作业,去问全班同学支不支持核能,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都支持。“我觉得真的很夸张。”她说,“而且他们说的原因都差不多,说空气污染会增加之类的,我就觉得这不是一次公投带来的,而是大家长期以来就认定是这样子。”

她最早关注核能议题是从再生能源开始,去年7月,她在台西村采访的一篇“绿能村”报导入围了华文永续报导奖。“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不应该再依赖传统的核能和火力发电。”她也和伙伴们一起参加环团的志工聚会,但总被当成“志工小朋友”。她想自己做点什么。她的伙伴蔡佳妮说:“我们想要争取中间选民。因为不管是环团还是拥核团体,对同样的资料都可以做不同解读,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分析,不能彼此说服。而中间选民其实很多时候对信息并不清楚。”另一个伙伴许佩雯也说,虽然听到身边很多人说想要核能,但大家都不想要核废料,这中间还有说服的空间。

“它核他们的故事”有9位成员,全部都是首投族。

“它核他们的故事”有9位成员,全部都是首投族。摄:金其琪/端传媒

有别环团和拥核派,这些学生想要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说故事的位置。成员魏辰安也是没有核灾记忆的18岁学生,尽管从小就跟随父亲参加反核游行,她还是对两派的论述都保有疑虑。一年半前,她加入了拥核派的脸书社团,一直在看两派的人怎么互相反驳。“我在这之间越来越混乱,很头痛。”她觉得公投提出后,对能源议题的讨论帮助很有限,“大家一直抛这些信息出来,但其实能吸收这些信息的人在选民中也只是一点点。两方都尽量简化自己的信息,想要快速说服人,那信息有时就会被夸大,大部分的讨论还是口号式,或是恫吓居多,像是泥巴战。”

于是他们决定做点什么。就在公投前两周,李若慈拉来了在环团志工聚会上认识的好几个“小大一”,还有自己的英语课同学,高中参加营队时认识的朋友,同温层里的网友,甚至是自己一直在追踪的YouTuber,想一起来做点事。他们的想法天马行空,最初想去环岛,“想说一群大学生为了反核去环岛也是个新闻点”,后来又想去定点宣讲,但觉得这样都不能突破同温层。

讨论中,他们讲起反核和拥核两派无止尽的争论,觉得这场越吵越热的辩论中,好像少了一些重要的声音。“很多人在讨论能源科学、电价,但却没有讨论一线承受核能影响的人的感受。”李若慈说,“我觉得他们的声音没有在这次公投中被听到。”

决定了就出发,他们在决定这样做的第一天就搭上客运,走基金公路去金山,被核一与核二两座核电厂夹在中间的金山。第一天就带回了3个故事,回程颠簸,李若慈和蔡佳妮一边晕车,一边在群组里和大家讨论粉专的大头贴和名字,在11月12日晚上11点24分,发出了第一则故事。粉专在一天内就破了千讃。

学生们在金山访问当地反核居民,居民手举反核牌。

学生们在金山访问当地反核居民,居民手举反核牌。摄:陈蓝/端传媒

这是令人振奋的一晚,但是第二天中午,这则故事就引来了拥核派的攻击,给这个刚刚成立的小团体带来了莫大的危机。

“非核即煤不是我们要的东西”

在拥核脸书社团看了一年半的魏辰安,直到现在也觉得两方的讨论是无休止的,让人头痛。简单总结,两派都指责对方会让台湾烧更多的煤,加剧空污:

反核派认为“以核养绿”的核电计划会比现行的“非核减煤”多烧10%的煤;而拥核派则说核能发电就是用来取代火力发电的,如果没有核电才会烧更多的煤,让空污更加严重。

拥核派说台湾严重缺电,要是没有核电,供电警戒的天数会暴增;而反核派则说发电应用更多再生能源,淘汰核能,缺乏弹性的核电只会限制再生能源的发展。

被拥核派印在文宣上强调的,就是“非核即煤”的逻辑。“它核他们的故事”团队中有一位拥有1万8000多位粉丝的 YouTuber 白昆禾,他在 IG 上问自己的观众对“以核养绿”的看法,大部分人都支持,理由都是空污。他的父母也说,公投没有一个好的答案,是“烂芭乐对上烂苹果”。

核派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群打著故事牌的大学生。11月13日中午,李若慈下课回到宿舍,开始看昨晚的第一篇贴文有什么回应。她下午还有一场英语课小考,她准备看一看回应后写下一篇文章,然后再小睡一下,准备下午的小考。但这些计划最后全部泡汤了,因为拥核派的攻击突然涌入。

攻击对象是75岁的金山阿伯李菁桔的故事,描写他与核电厂共处的人生经历,但不少拥核派留言“称赞”阿伯长寿、身体好。

“老人家是不是时间不多了所以不在乎空污呀。”

“阿北看起来身体很好呢,像我龙井(编按:台中火力发电厂所在)老家旁的老人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好多人都肺癌走掉了。”

“可见住在核电厂旁头好壮壮身体好可以活超过75岁以上。”

类似的留言在整个下午不断涌入,不到两小时就达到了数百则。李若慈接连收到了团队成员蔡佳妮的电话、金山受访者的电话,每个人都哭了。她和蔡佳妮正在写的故事都无法再发出,因为受访者说,“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对这些18岁的学生来说,这种状况始料未及。有前辈朋友鼓励李若慈,要告诉受访者不要怕,要保护受访者。但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好好保护别人,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台电北部展示馆位于新北市万里区的核二厂,为消弭大众对核电的疑虑而建。

台电北部展示馆位于新北市万里区的核二厂,为消弭大众对核电的疑虑而建。摄:陈蓝/端传媒

许佩雯觉得,这些攻击好像又把他们拉回那个打论述战的战场上,好像非核就是要烧煤。“可是能源发展不是二分法这么简单。”他们决定去台西村,那个受空污影响最大的地方找答案。成员中,大学三年级的许冠泽载著三个伙伴,从早上9点驱车100多公里到晚上7点,由台北前往恒春的核三厂,第二天早上又从恒春开车到彰化台西村,李若慈回了彰化老家,却把所有时间都用在采访,甚至没有跟家中老人说说话。11月18日,她在粉专写台西村的绿能故事:“一群受到六轻空污影响二十年的人,他们反对以核养绿”。村民许奕结的一句“核电厂和火力发电厂都不好,我们应该选择再生能源”,成了“它核他们的故事”建立至今最多回响的贴文。学生们找到的答案是,台西村正在用村民自己的力量规划公民电厂,转型到再生能源,“非核即煤”不是他们要的东西。

但公投一结束,拥核派网民就再次涌入了学生们的粉专。这些网民以胜利者的姿态指责学生造谣,再次强调使用核能才能减少空污,嘲笑学生们是不懂科学的“文组”。李若慈知道,路还很长。

反核作为人生课

李若慈的电脑就像一个典型环保青年的电脑,上面贴满了标语,“核电归零”、“非核减煤救藻礁”、“要绿电,无霾无惧”,笔记本封面上也贴著“我们不要核电厂”。这还是她高中的毕业纪念笔记本,从去年12月开始用,已经记完了一整本,大半内容都和环境能源相关。许佩雯的笔记本也差不多,密密麻麻写的、画的都是能源供应图和受访者的口述。

学生们在金山南势湖山顶访问反核纪录片导演蔡宇轩(右一)。

学生们在金山南势湖山顶访问反核纪录片导演蔡宇轩(右一)。摄 : 陈蓝/端传媒

出生于金山的纪录片导演蔡宇轩说,这些学生让他想到几年前的自己。“从不太知道老人家在想什么,听老人家的话也听不到重点,走到现在,我们都在走一样的路吧。”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大学生自发跑来金山访问反核老前辈了,他说,金山不比贡寮,金山被核一核二夹在中间,两座电厂又都是戒严时期建成的。“它都已经盖了,都已经在运转了,你没有办法把它弄走。很多金山人觉得跟核电厂对抗是没有可能成功的。”他说,“况且很多人跟核电厂都有不错的关系。”他家中就有几个亲戚在核电厂工作,小时候也常有同学拿到核电厂奖学金。在这次公投中,金山以及核一、核二、核三所在的石门、万里和恒春镇,“以核养绿”方都比反核派拿到了更多的选票。

福岛核灾以后,他开始拍摄纪录片《北海老英雄》,跟著三个七、八十岁的金山老人家反核,整整半年。他曾经无法理解老人家为什么可以那么强烈的反核,“一个退休老人,没有反核的活动就是在家打麻将,多开心啊!”拍了三个月之后,他开始明白了,“他们不过是一群看到不公义就会不爽的老人家们。”

学生们找到他的那天,他特地开车到南势湖的一座山上,只为了让学生们俯瞰到自己从台北回金山的路,“出金山的话,核电厂会在我的右边,回金山的话,会在我的左边。”在山顶的凉亭石凳上,四个学生围著他安静地听著,也不怎么擅长发问,但他觉得很好。学生们到了当地,人生地不熟,一没有交通工具,二没有钱,三没有在地连结,四没有访问技巧,所幸台语说得还可以,老人家总对他们说,你们年轻人辛苦了,以后靠你们,你们好乖。他们搭受访者的顺风车,被受访者邀请留下吃饭,还带回受访者田里种出的小金橘作为礼物,仍然被视为“小朋友”。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事对公投有没有意义,但是对他们自己来讲肯定很有意义。”一旁是学生们在包包里找著反核牌,蔡宇轩告诉记者:“这个议题不会在现在就结束,在十年后,他们肯定是很有影响力的人。”

李若慈一直在想,半夜也还在整理照片、改文章的时候,也忍不住想,“我们多出一篇文章,多访一个人,那个效益到底有多高呢?”早在第一篇贴文引来拥核派攻击的那天,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根本称不上什么“决胜的关键”。

“我觉得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老人家反核三十多年,我们才一个月,我们还有很多年的路要走。”她说。

蔡宇轩特地开车到山顶,让学生们俯瞰金山全景,包括位于右侧山后的核电厂。

蔡宇轩特地开车到山顶,让学生们俯瞰金山全景,包括位于右侧山后的核电厂。摄 : 陈蓝/端传媒

爆炸后,未必美丽的新世界

公投结束后,许佩雯和其他伙伴的状态令一些环团的前辈非常担心。李若慈接到四五个来自“大人”的鼓励和问候,告诉她“你做的事很有意义”,提醒她,“你们绝不能就这样散掉”,还欢迎她带著伙伴出来聚聚,互相打气。不过,很快一夜过去,这些学生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撑过去,伙伴们一起换了脸书头贴,声言“永不放弃,将废核进行到底”。

李若慈给几位受访者道谢,给这些老人家安慰和鼓励,希望让长辈们知道也有年轻人在关心这件事。“我想让他们觉得仍有希望。”她说。

许佩雯想,自己下一步要去访问更多火力发电厂周边的居民,把再生能源的讨论带给居民,让大家一起来想想除了核能和火力之外,更好的办法。

白昆禾还是那个接案养活自己的 YouTuber,刚开始李若慈找到他的时候,他只是当成一个没有钱的案子在接,“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不继续做点什么了,不然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用自己的 YouTube 频道发布了为这个行动拍摄的短片,那是他们第一天去金山采访,他问几个伙伴为什么要做这些:“你们又不是住金山,又不是住核电厂附近。”蔡佳妮回答他:“嗯,因为我们是傻孩子。”一群人笑成了一团,许佩雯又说:“憨人,阿英姐(杨贵英)说的,阮是憨人。”(编按:“憨人”意为“傻瓜”)

在过去两周中翘了39堂课的李若慈,应该首先要去补上欠了三周的人类学作业、社会学小组报告,还有英文课的补考。不过,她的一位老师几天前在网上看到她的新闻,已经主动把“它核他们的故事”粉专发给了全班同学。

这种爆炸感开启了这些18岁学生的崭新世界,下一次聚会,他们要讨论的行动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