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的新生代与帝国的新极权遭遇,形成必然性冲突,问题在于,它所激发的,仅仅是一时的悲情?还是像六四一样,产生一场新的历史悲剧?」

2019年7月7日,香港九龙区反修例大游行。
2019年7月7日,香港九龙区反修例大游行。摄:林振东/端传媒

1949年后的中国,虽然名为“人民共和国”,但仍然是一个帝国形态,是传统帝国与共产体制的复合。天安门广场是帝国的广场,三十年前的“八九”一代抗争者获得了一个多月的占领,最终失败,自由的声音被枪声泯灭,广场归于沉寂。

而香港由于百年时间在英国治下,已拥有相对成熟的法治与自由,它是一个自由城邦,却不具有真正民主的政制。作为一个位于帝国南大门的自由城邦,它的幸与不幸,盖因地缘关系而注定,帝国的威权要扩张,必然挤压城邦的自由空间,通过消解独立法治,实现威权掌控。

而香港城邦的新生代要进入“价值主义”时代,自由民主法治是第一价值,并与生命人权价值相维系,城邦的新生代与帝国的新极权遭遇,形成必然性冲突,问题在于,它所激发的,仅仅是一时的悲情?还是像六四一样,产生一场新的历史悲剧?

近日李鹏去世,引发坊间莫名狂欢,但中共对他的讣告却令人不安,大陆主流媒体上多年不见的“制止动乱”、“平息反革命暴乱”这样的政治定性又一次出现。中共高层不仅要将六四血债让李鹏去背负,同时又一次利用其“屠夫”角色,对抗争运动中的香港进行威慑,这也发出不祥的信号。

中共高层不仅要将六四血债让李鹏去背负,同时又一次利用其“屠夫”角色,对抗争运动中的香港进行威慑,这也发出不祥的信号。

抗争运动如何和平持续,如何把握节奏适时进退,直接关系到抗争运动的绩效与最高目标的达成。作为六四运动的全程参与者,笔者深知,当局最希望看到的,是暴力活动在城邦肆虐,为出动军队镇压找到口实,善良的人们不得不警惕、提防。

帝国与城邦:三个自由广场

在天安门广场悲剧三十周年之际,笔者作为六四幸存者之一,六月初在台北的自由广场等地参与一系列讲演与研讨,在活动中我多次强调,三十年前的天安门广场曾是一个“自由广场”,但失败了;而香港是第二期“自由广场”,它位于中国大陆的南大门口,正在沦陷中,香港人正在通过抗争,守护自己的自由,争取真正的民主;而台湾的自由广场(如其本名所示)则是第三个“自由广场”,是已然胜利的广场,如果香港沦陷,台湾(作为更大规模城邦、或城邦国家)将退无可退,面临更大的考验。

如果香港沦陷,台湾将退无可退,面临更大的考验。

在相关的讨论中,我因此提出了城邦民主与帝国民主在抗争过程中的大不同,台湾的民主路径步步为营,分众抗争,尽管也是步履维艰,充满血泪,但路径正确,人们终于走到了自由的广场上,享受自由的空气。

城邦的自由民主法治制度一旦确立,难以逆转,而帝国正相反,中共建政之初,从宪法到政体,特别是政治协商与人民代表制度,一度体现民主共和的理念,但从1950年代到1960年代,共和国蜕变成为党国,从党国又退步到个人极权专政国家,甚至成为政教合一的领袖崇拜国家。在习近平当政之后,改革开放的有限成果又一步步被蚕食,普世价值被禁谈,公共知识分子、维权律师、敢言的媒体与媒体人被打压、迫害,失却生存的空间。

大陆的民主抗争运动现在看起来如此无望,几乎没有了抗争的空间,但不可持续的专政极权,也有其宿命的悲剧终结。帝国的倒退路径如此鲜明,但从苏联经验来看,其崩溃瓦解也在一夜之间,后续的问题就是如何重建民主法治。

香港城邦的抗争,日益成为对抗庞大帝国专政的一部分,也成为拖垮帝国的韧性力量。

在这种背景下,香港城邦的抗争,日益成为对抗庞大帝国专政的一部分,也成为拖垮帝国的韧性力量,如果说八九之时香港人对北京民主运动的声援支持是基于道义,那么今天香港人的抗争,既是当年民主运动的持续,更是在守护城邦的自由,对抗大陆威权、争取本地的民主。

反思三十年前北京的抗争运动,对比香港今天的抗争运动,也许可以得到经验,更能获取教训。

六四学运期间,天安门广场内的学生。

六四学运期间,天安门广场内的学生。摄:Chris Niedenthal/The LIFE Images Collection via Getty Images

退无可退,致命的抗争

八九一代的大陆抗争群体,是新生的、脆弱的政治力量(包括广场领袖在内的主体都是年轻学子),由于相对封闭的环境,它并没有得到国际社会有效、有力的声援与支持,国际社会更无法对中共暴行进行有力反制(这与香港现在的情形䢛异)。

与此同时,成人精英也只有非常有限的参与。而不公开直接参与的原因,主要是为了“避嫌”,即有民主宪政意愿的成年知识精英们,不愿成为当局怀疑的、学潮或民主运动的“幕后黑手”。相比之下,四年前香港的“占中”争普选民主运动,大学教授等成人精英们,公开站在前台,亮出底牌,与控制城邦的力量公开抗争,强势发出争取“双普选”的呼声。

当年北京的抗争者之所以能够持续在四十多天的时间占领广场,有多重原因:一是起因,学生与市民能够走上街头,是为中共的开明领导人送花圈,如果不是这一起因,抗争者不可能大规模上街。二是理性和平,抗争者持续如此长的时间,整个过程和平理性,甚至自发组织了纠察队,最重要的背景是中共高层内斗没有结束,无法动用军队暴力镇压,军队因抗争者全力阻止,无法大规模进城,双方和平僵持。

现在,香港是不是面临同样的危险?解放军就在香港城内外,之所以没有像对付北京抗争者那样悍然镇压,又是什么力量在无形制约它呢?只要解放军出动,场景还会与当年北京“六三”之夜一样恐怖。如果说当年军队无法进城、或迟迟没有动用屠城方式,是中共高层内斗没有结束,那么今天香港的背后,则是大国博弈,全球关注,北京有所忌惮,从而在雨伞上面支撑起一片有限的天空。

抗争运动的入场需要理由,退场也需要理由。

示威和平,诉求合理,为什么要离场?——身处局中的抗争者,似乎没有离场的理由。当八九学潮组织者在五月中下旬得知上层斗争结束,极左保守力量将祭出杀器之时,有关学生组织确有离场动员,但仍然有不少学生坚守,不为可能的镇压所畏惧,他们是抗争的另类“分众”。普众的大规模抗争,分化出“分众”力量。

而这种与普众相异的分众力量,在这次香港“反送中”抗争运动中也有出现,激烈者冲击立法院,是更年轻的决绝者所为,而现场理性的力量甚至有年长议员前往阻止,以保证整个抗争运动总体呈现和平性。近日我们看到,分众抗争正在蔓延到更多的区域,更多的人群。

大型抗议运动中,数百万计的民众能做到和平理性,已是伟大壮举,想做到精确一致的共进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型抗议运动中,数百万计的民众能做到和平理性,已是伟大壮举,想做到精确一致的共进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普众有普众的进退,分众有分众的特殊方式与追求。正如此次抗争运动中被广泛提及的“兄弟登山,各自努力”,香港人能够理解运动中不同层次的追求。

当年北京当局不仅将民众阻止军队进城当成暴乱,甚至故意制造事端,颠倒时间先后顺序以制造假象, 为屠城暴行找到借口。帝国抗争运动面对的专政当局,与城邦抗争运动中面对的城邦管理者,也有重大的不同。

1989年,北京乃至中国大陆形成的超大规模的学潮与市民抗争,不是反对一则条例实施,或者为胡耀邦历史地位正名,而是要解决“宏大”的政治问题(宪法上的言论结社自由、民主选举权要兑现),却被当局视为要颠覆中共的政权,而对当年统治高层来说,他们家族腐败也成为自身的痛点,这使他们感到某种恐惧——只要政权失控,他们面临倒台后的清算。所以,帝国统治者无法承受失败,因为后果不堪设想。

在八九年宏大的抗争运动中,也有很小的诉求:学生们组成了代表团,要求与当局公开对话、电视直播,要求当局收回对学潮“动乱”的定性。为抗争者退场提供基本的安全保证。而当局担心的是,具体的对话过程必然涉及政治改革、当局收回“动乱”定性,无异于自食其言,由此失去威权。对威权中央来说,退一步就得步步为退,直到退出历史舞台。致命性的后果推定,导致他们一步不退。

对威权中央来说,退一步就得步步为退,直到退出历史舞台。

反过来说,如果抗争者退一步,争取校园民主或县市级民主选举,是不是可能?但帝国转型的模式,一切都要中央首肯,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中间路线仍然可能被中共视为致命颠覆(例如现在大陆对维权律师的打击,多以危害国家安全定罪)。而对学生或抗争群体来说,连动乱的定性都不能解决,公开对话这样的胆量、诚意都没有,也就没有退出广场停止抗争的理由。广场的坚守必然持续,悲剧因此成为宿命。

1989年5月18日中国工人在北京街道游行,支持聚集在天安门广场的示威者。

1989年5月18日中国工人在北京街道游行,支持聚集在天安门广场的示威者。摄:Catherine Henriette/AFP via Getty Images

而香港这样的城邦抗争,对城邦管治当局来说,难以出现无法想像的悲剧性后果。当局有恐惧与无恐惧,处置手段与方式,对待最后结果的心理预期,因此有天壤之别。

这一次香港人“反送中”抗争,只是影响了威权者的面子,对中共政权不构成致命威胁;争取“双普选”却是一条坎:双普选之后,香港政府更加独立,北京对其控制将被弱化。

“反送中”抗争,只是影响了威权者的面子,对中共政权不构成致命威胁,争取“双普选”却是一条坎。

但其实当局应该明白,开明对待香港,不仅香港人会对大陆更有善意,对台湾与大陆的关系,也只有百利而无一害。那种观点认为香港“双普选”民主化,对大陆构成示范效应,恐怕是杞人之忧——韩国对朝鲜又构成了怎样的示范效应呢?而香港人持续的抗争,对北京越来越不信任、甚至充满敌意,这难道是当局希望看到的结果?

分众抗争的界限

天安门广场民主运动总体上和平理性,没有极端化暴力冲击事件发生。第一阶段是纪念胡耀邦,只是学生们向新华门送花圈时遭遇象征性冲突;第二阶段是争取民主自由,提出政治诉求,以及公开对话的具体要求;这一阶段是中共对抗争运动的“动乱”定性引发的,导致步步升级,从绝食到绝水抗争,相关部门的欺骗性对话,无济于事的广场探望,以及李鹏与吾尔开希的互相训诫,都使广场抗争运动无解。第三阶段,即等待与观望阶段,绝食绝水与大规模的示威均结束,大量学生回到校园,部分高自联成员继续占领广场,外地学生开始进京,成立外地学生联合组织,广场抗争疲惫地继续,“天安门民主大学”与侯德建等人的艺术表演,使广场不再像绝食绝水时那样悲愤,这样的方式如果说是引发中共屠城的原因,无法令人信服。

而对于中共强硬派来说,不用暴力流血方式来宣誓对专制的维护,不制造恐怖,就不可能使抗争运动完全平息。“六三”夜间军队进城,坦克与冲锋枪开道,激怒和平民众,造成流血悲剧,这正是强硬派所需要的恐怖效果。

军队入城可以有军事动员,而当年抗争者并没有整体有效动员,更不可能形成有力的对抗,国际社会更无法及时参与阻止与遏制,但广场仍然有和平的退出机制,最后时刻侯德建等四人与包围广场的军队谈判,广场学生临时投票决定退出,这何尝不是抗争运动的奇迹呢?四十多天里和平抗争,致命之时和平退场,仍然体现了决绝的抗争意志、以及对残酷现实的妥协精神。

刘晓波六三之夜在广场上“砸枪”行为,可以在广场运动史上大书一笔。一个人、一杆枪,也许可以在广场上产生悲壮对抗,但对整个和平广场带来悲剧性的后果也可以想见。相反,天安门城楼画像泼墨事件,即便是象征性行动,却无益于广场抗争,反而激怒原教旨红色权贵集团。民主运动应当有非常清晰的诉求,如果激烈的分众行为频繁出现,它会使公众的抗争被弱化,甚至会被引向歧路。

民主运动应当有非常清晰的诉求,如果激烈的分众行为频繁出现,它会使公众的抗争被弱化,甚至会被引向歧路。

三十年后的今天,香港的抗争者仍然面临严峻的追问:激进抗争者是否会把整个运动带向不可挽回的地步?如何看待冲击立法会、中联办和占领地铁等行动?所谓“分众抗争”,有没有界限?当年胡平所说的“见坏就上,见好就收”,对于香港有没有实质借鉴意义?

抗争者已然取得局部胜利,这便是送中条例已“寿终正寝”,港府想重新启动,事实上难以可能。那么,抗争者应当血性激情地冲击立法会、中联办,砸毁门户涂污墙壁与中国国家象征?还是动员更多的力量,加盟到普众抗争队伍中?切近的目标,是要特首取消抗争运动的暴乱定性,惩罚过当施暴的警察,追究元朗暴力事件的幕后力量等等;而韧性抗争与长期追求达到的目标,仍是“双普选”。

分众不妨各自寻找和平路径,譬如分工游说现有的立法委员或有影响力的香港知名人士,对话特首,组建国际游说团队,寻求欧洲与国际人权组织的支持,甚至要求与大陆当局就香港“双普选”问题进行对话。但分众抗争应该有自律、有界限,要与普众抗争相呼应,至于“见好就收”,如果没有“双普选”,香港人抗争恐怕难以收场。保持韧性、寻找路径,将考量香港抗争运动的小成果与大目标的实现。

保持韧性、寻找路径,将考量香港抗争运动的小成果与大目标的实现。

倘若坚守和平抗争轨道,或有悲情,但难有悲剧。如何避免悲剧发生、或抗争运动被中共军方遏止,这将体现抗争者智慧。

中国国防部在回应记者关于香港驻军是否会干预香港事务时,发言人搬出的是《驻军法》,其第3章第14条所谓“协助维持社会治安”,实质针对的是香港大动乱、甚至走向独立,这是中共的底线。触碰其底线,是否能提升抗争的效果,达至目标的实现?还是更能激怒中共当局,使形势变得复杂、胶着、无解?

和平示威在城邦是合法的,国际社会也在密切关注,在此前提下,驻港部队不敢公然参与处理城邦事务。更为重要的是,城邦的和平抗争对中共当局与城邦本身,都不构成“致命威胁”,城邦抗争因此有可能收获有限的胜利。

2019年7月7日,有网民首次发起于九龙区大游行,表达撤回修例及暴动定性,撤销控罪,追究警队滥权及实行双普选等五大诉求。

2019年7月7日,有网民首次发起于九龙区大游行,表达撤回修例及暴动定性,撤销控罪,追究警队滥权及实行双普选等五大诉求。摄:陈焯煇/端传媒

真正的普选权事关城邦人的政治生命,否则自由与法治仍然难以有效保证,所以,城邦的抗争不可能休止,不可能有“退出机制”,只会有节奏进行,如何可持续、形成动员力,并达到预期的效果,考验城邦抗争者的智慧与行动力,也考验帝国的宽容度与开明度。

在送中条例被遏止之后,最重要的抗争诉求,要让北京与港府清楚,“双普选”并不是致力于独立,而是通过议会民主,使香港民意得到制度性的呈现,通过议会博弈,使城邦获得理性和平与文明繁荣。没有双普选的政府,只效力帝国中央的政权,才是社会冲突与街头动荡之源。

帝国与城邦的价值之战

城邦守护自己,需要凝聚自身力量与国际力量支持,使帝国无法延伸掌控权,而城邦民主要进一步,不仅与上述因素相关,还与帝国的文明进步相关联。但可以肯定的是,城邦的抗争也许不会像北京当年那样出现悲剧,但却充满悲情。

相对于1989年,帝国与城邦都有了新生代,新生代意味着价值观的升级更新,也意味着价值冲突发生机率大增。

相对于1989年,帝国与城邦都有了新生代,新生代意味着价值观的升级更新,也意味着价值冲突发生机率大增。这当然不是说,帝国治下的年轻人与自由城邦的年轻人必然要发生冲突,而是说,帝国在新君主手中,而城邦的新生代要按照理想与价值生存方式践行。帝国的威权要进一步,必然会压缩城邦的自由与法治空间,而城邦的新生代要进一步,则是要通过“双普选”,使自由与法治得到民主政治的保障。

作为帝国统治者,习近平不仅放弃了“韬光养晦”的基本国策,对香港问题也呈威权扩张之势,邓时代强调的是“两制”,甚至乐观认为,五十年后香港的制度没有必要改变了,潜台词是:大陆五十年后应该与国际社会政制接轨了,一国两制也就不成为问题。但习时代强调一国,甚至不再承认中英联合声明的相关承诺,对香港的渗透与控制也步步进逼,甚至将书商、富豪直接绑架到大陆受审。

在这样的背景下,林郑月娥迎合中央旨意,拟通过“送中条例”使香港进一步受控于大陆,一旦送中条例实施,不仅香港公民,连路经香港转机的政治异见者、“颠覆政权者”,都会以莫须有的罪名送交中国大陆处置。

习近平主导下的中共,在香港问题上又走上了极左保守之路,对香港一直是“维持现状,充分利用”八字方针,对香港争普选严加抵制。

对于香港的年轻世代来说,“双普选”既是基本法的法定承诺,也是香港民主进步之必然。但原教旨马列主义者或极左中共派是体制内另一条主线,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今,并无改变,或者说习近平主导下的中共,在香港问题上又走上了极左保守之路,对香港一直是“维持现状,充分利用”八字方针,对香港争普选严加抵制,在雨伞运动与“反送中”运动中,管控大陆民众的信息也达到极致,重要城市开启“新疆模式”,在地铁口或大街上公然检查年轻人手机,虽然名为防范暴恐信息,但它真正防范的,是香港抗争运动的效应波及大陆,引发更大的抗争风潮。这种民主政治的恐惧,限定了他们在这场价值之战中的底线,使他们不能在香港“双普选”抗争中退让一步。

2019年7月1日清晨,在立法会外的示威者。

2019年7月1日清晨,在立法会外的示威者。摄:陈焯煇/端传媒

香港的命运在谁手中?

八九民运遭遇镇压之后,抗争链被恐怖斩断,国际也因冷战而无法有效制止暴行。相比之下,城邦的抗争运动则是幸运儿。不仅全世界都可以通过直播看到现场,全球声援与国际干预,也会直接影响现场。

林郑在中央支持下,只是表述送中条例提案终止,对自己的错误决策表示道歉,但没有收回对抗争事件的暴乱定性,没有答应惩处违规使用暴力的警员,更没有允诺释放抗争被拘人士。显然这种立场无法平息事态,如果要守在位置上,就应该将自己的决策错误揽下来,处置违规警员、释放被拘的抗争者,向市民表达诚意。显然,北京的政治意志正在左右香港特首,对警方违规的纵容、对和平抗争者暴乱的定性等坚决不改,与八九当年中共对待抗争者的强硬态度,如出一辙。

如果城邦能够成功抵制帝国的强压,至少可以获得暂时的和平安宁,甚至有机会改造帝国体制,赢得真正的长治久安。

如果城邦能够成功抵制帝国的强压,至少可以获得暂时的和平安宁,甚至有机会改造帝国体制,赢得真正的长治久安;相反,如果城邦屈从于帝国威权,那么后者就有更强的信心将其理念强加于更广阔的区域。但正如有评论所说的,这是习近平当政以来的第一次真正失败,或者至少是第一次遭遇重挫,因为他发现,在这个小小城邦之中,他无法予取予求地行使自己的威权。这也正是香港虽小、却意义重大的原因之所在。

美国主导的经贸战,正升级为一场国家软实力之战,而香港、台湾正处于在这场战争的前沿。这场战争不可避免地具有逐利色彩,在“修昔底德陷阱”的语境中,可以被视为另一场伯罗奔尼撒战争,但对于香港和台湾这样的自由城邦来说,亦是另一场希腊-波斯之战,一场事关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战争。

对城邦人来说,与生而来的自由法治权利不可让渡,而对帝国专制政权来说,没有威权与控制,帝国没就有了光荣与脸面。帝国与城邦之战,将是一场持久的软性战争。

香港的命运,现在正被看不见的手所管控;但最终,必然会在香港人自己手中。

(吴祚来,独立学者,专栏作家,原中国艺术研究院学者,现居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