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全球化,告别美国梦,告别曾经以为的人生轨迹」

特约撰稿人 盖比徐 发自香港

2020年9月9日,美国内华达州大学拉斯维加斯分校,一名讲师正在网上授课。
2020年9月9日,美国内华达州大学拉斯维加斯分校,一名讲师正在网上授课。摄:Ethan Miller/Getty Images

黛安娜(化名)终于等到纽约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美国因2019冠状病毒疫情的死亡人数刚刚过百。再前一天,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推特将2019冠状病毒称为“中国病毒”,引发中美“外交口水战”。

这是黛安娜在自己的四份申请中最钟意的offer,和录取通知一起的,还有学校发放的约五十万人民币奖学金。第二天,她就给纽约大学的老教授打去了电话:有没有可能defer offer(推迟入学)?教授说可以,但第二年入学,奖学金就无法保证了。

三月份的黛安娜,还是抱著一丝希望。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一直在纠结,想著为了50万冲一冲,后来就是一天天加速,让我觉得有点绝望。”

侥幸

当1月末病毒席卷中国时,黛安娜正在阿联酋进行为期两周的交流项目,原定1月31号结束。因为中国疫情爆发,阿联酋大学提出,如果对回家有担忧,可以把项目中的六名学生都接纳为访问学者,提供吃住,想上什么课都可以。

六人中,两人来自北京清华、两人来自北大,另两名香港科技大学的学生选择了自己买票返乡。黛安娜和剩下三人选择留在阿联酋,又待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她还在路透社做著实习工作。去阿联酋前一周,黛安娜帮记者采访,通过微博联系到了当时武汉患者的家属。对方电话里讲起,自己的父母如何无法被确诊,政府和医院因怕引起恐慌情绪如何不作为,等等;到了下午,黛安娜再打电话过去,对方告诉她,已经有人叫她别再跟路透社联系,电话已经被监听了。

后来路透社的实习工作也变成了远程,滞留在阿联酋的黛安娜帮数据新闻组统计查询每个省的新增死亡病例。黛安娜开始觉得,疫情这样下去,自己留学计划被打断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3月初,中国国内疫情依旧严重,美国的疫情数据也开始爆炸式飙升,美国签证开始变得一证难求。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学生甚至自己写了个程序,监测哪个时段哪家大使馆有F1签证可预约。很多人为了签证预约,守夜到凌晨两三点。黛安娜心里盘算著,能不能在阿联酋办下美国签证,如果到时情况不妙,就直接从阿联酋飞去美国。

理论上是可行的。当时,黛安娜手握哥伦比亚新闻学院等三个offer,但她就是想要等等纽约大学的——纽约大学的财经新闻跟商学院合作,完成一年半学业后,可以在美国工作三年,这点非常吸引黛安娜。然而,3月7号,纽约大学的offer还没等来,同时,阿联酋大学还停课了,黛安娜立刻订下了3月8号的回国机票,她担心阿联酋也变成疫区,回国会面临被隔离。3月11日,北京市举行了第47场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会上宣布,入境隔离不再限定疫情严重国家,所有入境进京人员一律隔离14天。3月26日,中国民航局开始实施限制国际航班的“五个一”政策。(注:“五个一”政策指中国国内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任一国家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条航线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外国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中国的行业只能保留一条,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

2020年3月9日,美国南加州大学,一名学生带著口罩走过。

2020年3月9日,美国南加州大学,一名学生带著口罩走过。摄:Al Seib/Los Angeles Times via Getty Images

“我他妈气死了”

三月中旬,黛安娜刚刚回国的那几天,身在美国纽约的Kon收到了学校下学期全程网课的通知邮件。

Kon(化名)在纽约大学计算机专业就读的硕士课程为期两年。去美国前,他本计划在沈阳大使馆申请五年期签证,结果签证遭遇行政审查。中国理工科专业的留学签证者一直是美国政府警惕的对象。今年,甚至有美国参议员建议,全面禁止中国学生在美国学理工科。Kon的签证最终只批下来一年。他计划读完研一,暑假回国实习,再申请新一年签证。网课通知下来后,他决定立即回国:越往后面拖,票越难买,但“没想到,还没到那个阶段,就买不到了”。

在美国的留学生身份证明I20需要每年签字,Kon的计划是假期结束后立刻去学校给I20签完字就走。

他最先选择了3月29号从日本转机的机票;这一班飞机被取消后,他又改成了4月经香港转机的;但很快,香港、台湾无法转机,Kon只好换了东航直飞的飞机;3月26号,“五个一”政策之后,东航航班也被取消;Kon改签到6月19号东航在“五个一”政策里“应该能稳飞”的一班;同时,他还和朋友准备尝试美国转墨西哥再转日本的路线,直到墨西哥飞日本的飞机也遭取消;为了保险,他还买了班中转韩国的飞机,从美国出发到韩国,第二天到日本,再从日本回上海隔离。

这次,航班倒都没被取消,不过还是出现了意外状况。从纽约登机去韩国时,Kon被要求查看“健康码”,Kon当时的健康码刚好差一天,到东京后才能凑满连续登记14天变成绿色。他以为健康码到中国才看,“反人类的东西喔,谁想到第一程韩亚航空就看了。”

所有机票中,回中国那班是最难买的,所以Kon选择先飞到东京再说。旧金山中转飞往东京的飞机在旧金山转机时间只有一小时,Kon却没得可选。由于转机时间,以前无人问津、价格不过2000人民币左右的机票,已经涨到了一万多。Kon终于在5月14号抵达上海。为了这趟回国,他花费了三四万人民币,一些航空公司的未出行机票还没能退款。

而当时准备等签完字再走的那份I20证明,“现在是电子版签了,我他妈气死了”。

2020年3月18日,美国波士顿大学的留学生被告知需要在当周的周末前搬离学校宿舍。

2020年3月18日,美国波士顿大学的留学生被告知需要在当周的周末前搬离学校宿舍。摄:Nancy Lane/MediaNews Group/Boston Herald

等不到的毕业典礼

5月15号,Kon终于回到上海的转天,在美国波士顿大学新闻系读大四的战钰衡也回国了,虽然这本不在他计划中。美国本科大学生通常是五月份毕业,正常来说,战钰衡今年要在5月17号穿上波士顿大学的学士服,参加毕业典礼。

因为担心疫情乘坐经济舱增加风险,战钰衡花三万多人民币买了商务舱。一周后,他收到消息,航班取消。战钰衡想,换成五月末的机票应该可以,那时候学业也刚好结束。五月初,一封邮件又一次带给了他航班取消的消息。盯著那封邮件,战钰衡不知道该怎么办,问了很多同学,他们推荐了“黄牛”。

“黄牛”给战钰衡开出了八万人民币的机票价,经济舱,从欧洲两个国家转机,最终飞抵广州,而不是他的家乡大连。战钰衡难以接受这个价格,他找在机场工作的母亲帮忙,依然订不到票。最后,辗转通过各种“内部人员”,买到了从波士顿,到明尼苏达,到洛杉矶,再从洛杉矶到首尔,再到沈阳的机票,全程商务舱,五万多。

为了买机票回国的事,战钰衡和母亲吵了好几次。母亲认为:美国疫情这么严重,做回国决定应该更早些,为什么不三月份就回来?三月美国2019冠状病毒疫情确诊病例已经过万,到四月底,数字破百万。战钰衡辩解道:当时以为美国能很快处理好,而且自己面临毕业,选的四门课都是有难度的专业课,如果回家写论文,会没法毕业。

战钰衡的规划是毕业后先在美国工作上一两年,再在那儿读硕士。二月末,在紧张学业之余,他投了三四家美国公司的简历,其中一家新闻机构WBUR长期和学校合作,许多校友都在那上班。但疫情很快就蔓延到美国各州,工作面试受到巨大影响。比起那些还会出门借学士服拍照的同学,战钰衡对于病毒更加小心谨慎。他每天待在家里,用生鲜杂货代购平台InstaCard买菜。

曾经的计划改成了:回国,等疫情好了直接去美国读研究生,这样研究生毕业,依然有机会留美工作。

在留学机构新界线工作的顾问Pamela说,今年十几个收到美国offer的学员里,只有三个人选择延迟入学,其他都选择了上网课。“大家肯定不愿意上网课,但没办法,今年基本上都这样。”Pamela说,在所有留学申请中,申美国一向是最难的,申请过程复杂且漫长,留美对一个家庭来说,都是需要提早严格规划,除非发生破产等重大变故,或被保研到清华北大,很少有申上不去的。她补充道:对这些学生来说,连续性很重要,读完本科立即读硕士,延期的话,这一年没事情干,还要找工作,晚一年毕业,毕业后工作的起点也不一样。

战钰衡倒不太介意“连续性”和读书年龄,2014年他读高二时,因为“喜欢美国文化,崇尚自由”,跟父母提出去美国读书,比起同龄人准备得有些晚,高三结束后,他在家多待了一年才前往波士顿大学。父母曾担心他是否能适应美国高校宽进严出的标准,除此之外,对他去美国念书甚至自此留下的想法并不加干涉,这次只是会更担心他的安全。战钰衡想,如果一直上网课,那就一直推迟去美国,什么时候正常什么时候再去读。

Pamela介绍,同理工科学生相比,商科专业的学生更抗拒网课,商科硕士专业学制多是一年半,只剩半年,就完全没办法获得留美工作的OPT签证。

2020年9月4日,中国湖北省武汉市,华中科技大学正为7000名硕士生举行开学典礼。

2020年9月4日,中国湖北省武汉市,华中科技大学正为7000名硕士生举行开学典礼。摄:Stringer/Getty Images

黛安娜读的就是这种一年半的硕士项目。

六月底,黛安娜曾一直期待这时能回清华参加毕业典礼,却因为北京疫情二次爆发作罢,和生活四年的地方好好告别成了奢望。同时,纽约大学财经新闻项目组织国际生开了一个视频会议,老师通知,下学期都是网课安排,如果人在纽约,也可以戴口罩自己去教室。

纽约大学这个项目今年在中国共招收了四名学生。开会时老师劝大家,网课没太大损失,以后做新闻大部分也是邮件、电话采访,先适应下也很好。最后,四人中,两人决定按时入学——其中一个现在就身处美国,如果延迟入学,就得在美国再待一年;另外一个则是位非应届生,“耽误不起了,就决定先把课上完”。

黛安娜是当晚立刻做的推迟入学决定,“一听是网课,我就果断defer,钱我不要了”,毕竟“不是想上网课,是想去美国体验生活的”。

黛安娜自认是相当理性且谨慎的人,从不会冲动做决定,重大事情想不清楚,会再等一段时间再评估。回想这次的决定,她觉得自己面临的选项其实两难:上网课虽然能避免失去奖学金和房租开销等金钱上损失,但人去不了纽约,没办法有那边的机会和资源;不上网课,放弃高额奖学金,且一年都要重新安排,还要在“若中美关系更恶化,明年也去不了的”不确定中继续纠结。最后,她选择赌一把,赌明年能恢复。

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传来。7月6日特朗普政府出台留学生签证新规,后于7月14日撤销,但许多留学生仍感到不踏实,当时大家守夜预约的签证都约到了,但再后来,一批批的全取消了;7月27日,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关闭,黛安娜当时在成都家里,不敢去现场,中国大陆媒体报导当日成都张灯结彩各种开心,“但是我们留学生,就非常难过,因为知道,一个使馆关闭,意味著什么呢”;直到9月,又传来了美国撤销了超过千名中国留学生签证的消息。

几个月来,黛安娜开始失眠,手机屏幕每日使用时长长达9小时,疯狂跟人聊天,在各种申请交流群、defer交流群、defer观望群刷各种最新消息。她一度想关掉所有新闻app的弹窗提醒。当各种烦扰一齐涌上来,那就是她觉得崩溃的时刻,除了可见的,还有隐性的——长时间在家自闭导致的情绪不稳定,以及和家人关系的恶化。

中美关系的恶化也让她害怕。即使明年能去美国,黛安娜说,自己的“奢望”,就是把书读完就行,“后面的工作机会我觉得也⋯⋯不知道,我觉得估计会凉”。

“接受现实”,她说。

“美国社会敌对华人”——以前的黛安娜未曾想到这会是她跟大学提出推迟理由之一。

她看到的新闻里越来越多地出现华人在美遭到歧视、被美国网民和NBA球星骂“不如滚去中国”⋯⋯美国还是那个平等、多元、自由的梦想之地吗?黛安娜感叹:没有哪片净土了,从前就想留在美国,现在觉得“中国这边不能断,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已经身在美国的Kon和战钰衡并没遭受过不友好待遇。战钰衡认为:自己能把国家和人分开,两国敌对,但人不抽象,虽然,人难避免受到国家政策和时代影响。

2020年9月3日哥伦比亚南卡罗来纳州,学生走在南卡罗来纳大学的校园。

2020年9月3日哥伦比亚南卡罗来纳州,学生走在南卡罗来纳大学的校园。摄:Sean Rayford/Getty Images

选择的权利

美国的房子空了三个月。战钰衡曾试图跟房东沟通,能不能减免房租。房东说:给你减免的话,是不是给所有留学生减免,那我这个生意还做不做了?战钰衡想想,觉得确实疫情期间生意不好做,算是认了,每个月依然按时交租。

但她的邻居却陷入了更大的“疫情租房困境”。这个在美国读大三的中国女生,今年2月份刚刚和房东又续了一年租约。学校说可以上网课后,她想回中国上网课,但房子却没法退租。

战钰衡劝她,唯一的解决方法是就留在美国。但女生家里强烈希望她回国,美国六百万的病例数字让他们感到害怕,中美关系的恶化令他们恐慌。6月份,女生买了8月回家的机票,并试图暗示房东退租问题,但房东似乎并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女生想过到时直接飞回国,扔下一切不管了,战钰衡跟她说,最好别这样做,要不然以后在这边工作,个人信用等都会受到影响。

在这之后,战钰衡就再也不敢问她最后是否决定回国了。

8月下旬,Kon在上海的高楼大厦里,跟一间科技外企签了一份明年入职的合同。通过美国的朋友介绍,他五月回国后在就这家公司做深度学习方向的实习。公司给的待遇挺好,比去美国前一家本土互联网公司开出的30万还要高些——虽然跟在美国计算机行业一年12万美元的起薪还是不能比。Kon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留在美国,但毕竟一切都太受中美关系走势的影响,要解决身份问题、签证问题,他大三暑假去美国参加夏令营时,旅游签证第一次被行政审查,之后次次都要被审查。

尽管无比想念美国味儿十足的牛奶、橙汁,喜欢那里人能拥有“选择的权利”,但Kon觉得回国发展也可以。除了金钱上损失外,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受到更多影响。就如同他当时前往美国时也没太多设想和计划。生活变数多,他一向只爱短期计划,比如这个暑假要找到一个实习。

这种不展望长远未来,只认真想好下一分钟的生活态度,却似乎成为了适应疫情和不确定时代的宝贵法则。

黛安娜一心展望的未来,就是去美国。对黛安娜来说,美国是一直未了的心愿,意味著更理想的生活状态。

成长在一个拥抱全球化的黄金时代,她六岁学英语,中学在外国语学校,许多同学高中毕业直接出国。当初由于经济原因,黛安娜一直遗憾自己没能成为“海本”(本科学业就在海外高校完成)同学中的一员,毕竟她小学同学录上的留言就全都是“祝你进哈佛!你可以的!”。

大三下半年,她去美国威廉玛丽大学交换一学期,半年的生活让她发现,自己在美国特别适应,有超乎平时的外向。在美国比在清华更开心,“你能感觉到自己在哪个社交场更受欢迎”。黛安娜曾经的设想是,去纽约大学读完一年半后,在那边找到一个对口实习,工作三年到OPT签证到期,再看发展情况。如果不能留下来,即使再派到北京和上海的外媒分社,也是理想情况。留学生留美就业本就不易,所以她格外看重纽约大学这个项目就业和实习机会多。

但现在,这些设想都变得无比飘渺。特朗普在考虑终止OPT签证,外媒驻中国几乎已成往事⋯⋯到了明年,黛安娜的奖学金要被重新作评估,她有自信竞争过新一届的学生,却又担忧美国大学因经营惨淡导致奖学金总数锐减。据新京报引用数据,受疫情影响,美国超过100所私立学校破产关闭,众多高校已面临资金缺口。

也会有偶尔的瞬间,黛安娜会感到庆幸,自己是在国内度过本科四年,现在虽然去不成美国,但还能在国内安心待下去。她许多常青藤本科的朋友回国后有各种不适应,不熟悉国内找工作流程,错过各种推荐和校招。

海本背景的战钰衡这次回国就是这种感觉。语言环境、职场环境,更多的是心情上,“会觉得有一点点落差”,毕竟在那边读了四年的书,想的是留在国外发展,现在却回国找个工作。

5月中,飞机落地沈阳的时候,战钰衡觉得自己有一点点遗憾,如果没有疫情,他至少要和四年认识的同学聚聚,参加毕业典礼。一起在沈阳隔离的留学生在旁边感叹:“还是祖国好啊!”战钰衡却只觉得这趟飞行太过唐突。

2020年8月31日纽约,戴著口罩的学生等待进入纽约大学的宿舍。

2020年8月31日纽约,戴著口罩的学生等待进入纽约大学的宿舍。摄:Alexi Rosenfeld/Getty Images

信仰崩塌,常识建立

九月,新学期开始,上海纽约大学开学了,Kon自然没去。此前BBC一篇文章透露说,中国学生上国外网课,会因为政治审查,只能接触到过滤后的“控制和指定的资源”,Kon和战钰衡都还没听说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战钰衡在备考GRE,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继续读书。国内疫情稳定下来,但国外数字还在增长,中美关系继续恶化。新东方首席财务官杨志辉在业绩会上预测,在第四季度,海外留学业务下降35%-40%,情况可能在2021财年才会好转。

黛安娜在规划这一年的 gap year 要做什么,是找一份工作,还是去参加一个城市生活实验项目。

她觉得,几十年不遇的事情,好像就都浓缩在了过去的八个月。“从没想过,会那么夸张,你就会怀疑人生,会觉得之前那一切,友好、平静,都是偶然的,反而这种加速的、战争向的,说不定才是常态。”曾信奉的全球化,让黛安娜相信能拥有世界这个大舞台,等到想大施拳脚时却发现,世界好似巅转了一番,“一种信仰崩塌的状态”。她从四川最好的中学到中国最顶尖的大学,一路成长顺利,在自然灾难和时代面前,才真正感受到人的脆弱。美国名校的offer对她而言是十几年努力与渴望的兑现,是极大鼓励。然而,黛安娜形容有一种“坡锋到坡谷的转变,而且是自己没办法控制的”,把控带来安全,生活却好像在这一年失去了把控感。

压力大、迷惑多的时候,黛安娜喜欢玩狼人杀,这也是她缓解社交尴尬的法宝。她曾以为,这只是个带来欢乐的小游戏,“却未曾想到,在这个中美关系日益加速的时代,我们这届留学生,正被浪潮裹挟著,在真实世界中逐渐扮演起‘皮匠’的角色”——这是游戏中不属于任何阵营的一个角色,只会在单独死亡时获得胜利。

这些自带全球化特质的年轻人,终于在一个逆全球化的时代中明白了,与不确定性的相处之道才是人生的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