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于我,只是高中时“三天的热度”,此后,我再也没燃起过写作的热情,也许,对于一个农村长大的年轻人来说,“实际”永远是优先的(Reality first)。本科时,我读的是地质环境专业,但在意识到地球上已无人迹不至的“纯粹自然”后,我转而(不得不)对“人”产生了兴趣——我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心中还是怀有那么一丢丢想必是年轻人都会有的卡萨诺瓦式妄念的。于是,我后来又读了一个新闻传播学的硕士,以作为转行的跳板和进入媒体圈的媒介,心里想的也是先进入电视台做些积累,然后做纪录片,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抵触和回避“文字”之业。不过,老天爷还是挺幽默的,跟我开了不少残酷的“玩笑”,命运兜兜转转,后来,我还是做起了平面媒体记者,从事了一段“文字生涯”——大多数场景只是刻舟求剑地面对着只能单向投射的电脑屏幕、键盘和符码(恰如此刻)而不是更“有感觉”(sense)、更直接地感受他/她者之“脸”、“目光”和“呼吸”,乃至于我那能一眼看透一个人的“本质”的本领也越来越退化了。再后来,我干脆辞职独自研究起了社会转型问题——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代寻找希望的源泉,那就更多的是“思”而不是“写”了。

至今,我对写作依然是怀疑的,是疏离的,但如今,我也已深切地认识到,我又不得不依赖它,就像是人会自然地依赖大地,舞者会自然地依赖舞台,渡者会自然地依赖舟船。我所需要明白的只是,正如大地、舞台或舟船并不能限定其主体的可能性,文字或文本,于我亦复如此,它犹如“翻译”(translation),只是在下的,而不是在上的,只是流,而不是源,只是“之一”,而不是“唯一”和“全部”,我并不在其中,而在其外或其上(Meta),我不会迷失于其中(lost in translation),也不会用来自娱自乐或自以为是,至于与读者的关系,无非只是“随缘而已”,我早已过了期待的年纪,如此这般,我便依然是自由的(liberal),率性的,而不是作茧自缚的,或“巧言令色”的,也就能免于(free)“文字帝国”(Matrix)中所隐藏的可能会丧失所指或“实在”(reality)的意识形态险境。《道德经》中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中庸中的“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或《金刚经》中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都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写作理念——如果非写不可的话,而这正是我此时此刻的命运,疫情当前,所望无期,此景此情,除了写作,还有什么能慰藉“这个人”的恐惧、无力和思索呢?

是的,我从未如此恐惧。每当我凝视着现在刚过三岁的女儿,我总是在幸福的深处泛起无尽的忧惧,这个问题重重的世界如今已是危机四伏,新冠病毒只是雪上加霜。尽管我已经做到了最大努力地小心和最大程度的防护,但依然没有把握能活过这次短期内不可能“驯服”的疫情。所以,我常常想,假如我遭遇不幸,我能为孩子和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呢?这便是我计划要写下的“未来遗书”或“希望之书”——一部大时代中的“小人物”的自传体反思录,或者说思想手记,一个走出政治、自我与人性的迷宫的阿里阿德涅线团,或者说心智地图。过去这十几年来,为了将来能无愧地对孩子或孙辈说上一句“为了你们生活的世界变好,我曾经付出过最大的努力”,我一直在探索和研究这个时代的困境和观念转型的可能性、途径和条件,“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往往使我能提前感受和预见到一些正在潜伏的危机,但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如我所预判地变糟而又无能为力,实在是一件更糟的事情。如果说,在这次疫情当中,我有什么独特的感受的话,那就是,大概在五六年前,我正躲在北京郊外的一个山村里闷声搞研究,散步的时候,豁然间产生了一种瘟疫似乎正在某个不可名状的地方潜伏着的强烈预感,而这在理性上来说并非是毫无根据的——人类在“三大关系”(人与自然、人与他人和人与自身)的正遭受着异乎寻常的扭曲和异化,其深度、强度与烈度,可以说前所未有。于是,我上网搜了搜,便看到了比尔·盖茨业已发出了这样的“预警”,但是,如李文亮医生的悲剧、《危楼愚夫》里的故事或古希腊神话中卡桑德拉(Cassandra)的预言,在这个陷入了“短期主义的专制”和“集体性的盲目”的世界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看得见”、听得进、搞得懂呢?

当前,世界秩序正在加速败坏、转向和重整,这已是无人不知,但这次疫情并不是直接动因,却是加速器、显影剂和分水岭,曾经隐蔽的和潜行的,如今已经变得明朗和突兀,实际上,这一切至少是从“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就开始了,这标志的是肇始于西方世界的激进版本的“现代乌托邦”已告彻底失败——前有苏联版本的共产主义,如今有美国版本的新自由主义,它们就像是古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Icarus)的两只蜡做的翅膀,由于飞得太快太高(过于激进)、过于接近太阳(真理的象征)而融化殆尽;亦如曾经离家出走的娜拉,如今又回到并宅在了“旧家”中,因为在外面的世界中只会沦为资本或权力的“妓女”,而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与爱情。由此,我们也可以推论的是,整个世界将会变得更加保守、“传统”和“安全第一”而不再是“自由至上”,资本主导的精英主义的单向度全球化显然已经终结了,以“民族国家”和“平民主义”为主体的力量和“国家安全”为理由的话语业已成为了主导和主流,但民族国家的内部也不可能稳定,族群主义、“部落”主义或种族主义势力将会进一步抬头,人类的新一轮“大洗牌”已经不可避免,无人可以阻挡,但究竟会洗成什么样,每个人都是可以发挥自己正向或负向的作用的。

正当我在思索和筹划自己的“未来遗书”之际,眼见Matters也发起了“让爱发电计划”。本来,我是无意参加的,尤其是对于竞争性项目,我向来都是躲闪的,不争,不抢,不斗,按照自己的节奏和喜好去做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是我一直在付诸努力去实现的人生目标和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不想向资本主义世界的竞争主义和流量经济的“低头”的心理原因。不过,冷不丁地又转念一想,要是能有一些外在的又不是那么强制性的“督促”、“反馈”或“鼓励”,于我也许是有益的,尤其是在疫情还在蔓延的当下,我的确也需要加快自己的进度。那么,不妨就参加一下吧,就当作是一次“写作试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想必总是会有收获的。然后,奉上我计划要写作的逻辑要点和思想纲领,如下:

一、“出埃及记”:成为自己命运的摩西

1、“死亡意识”与独特性:绝不能只活成一个统计数字

2、直觉与创造力:“我不是谁”与“我能是谁”?

3、、跨越性批判:扩域,升维,进阶

二、“我身在何处”:认识你被抛进的时代

1、结构性之困与纳什均衡:“从来都如此,别人都这样”

2、黑暗时代的新闻学:“放大光明比揭露黑暗更重要”

3、体制深处的“二元对立”:“全有-全无”博弈

三、“政治”何谓:历史深处的互锁结构

1、政治的首要问题:“区分敌友”与“何人为王”或“谁为权威”?

2、汤武革命悖论:“彼可取而代之”与“人人有一个皇帝梦”

3、“家天下”之踵:“亲亲”与“贤贤”的激励不相容

四、“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中西之争与古今之变

1、“自弱”的帝国:“兵无常将,将无常兵”

2、组织力再造:“一盘散沙”、“以俄为师”与“一元化领导”

3、“不可能三角”:改革、发展与稳定

五、风雨苍黄一百年:盲人瞎马与邯郸学步

1、“冲决网罗”:礼教“吃人”、“天下为公”与“西学东渐”

2、“国民性”再造:自家主义、“公德”缺失与启蒙悖论

3、“立人”的失败:自我意识、“二我”图与精神分裂

六、重新发现“西方”:不一样的“想法”、方法与算法

1、西方哲学的“禁忌”:ex nihilo nihil fit(Nothing comes from nothing)

2、苏格拉底的“诘问法”、柏拉图的“两个世界”与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

3、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方法”:照进人类的“理性之光”

七、政治哲学: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

1、柏拉图的“理想国”:城邦、正义与“哲人王”

2、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霍布斯的“利维坦”与马克思的“现实的人”

3、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与罗尔斯的《正义论》

八、走不出的“中世纪”迷宫:“被压抑者的反弹”与不可能的“乌托邦”

1、新教改革:去中介化、唯独《圣经》和自我中心

2、旧制度与大革命:“自由”、“平等”与“博爱”

3、无根的“博爱”:“上帝之死”、左右之争与囚徒困境

九、资本主义的三重危害:“人之死”、环境之殇与“没有未来”

1、“买-卖”与“第三方”:银行、信贷和利息

2、利润的源泉、“技术的牢笼”与“负外部性”:剥削、创新or成本转嫁?

3、资本循环(G-W-G’)与短期主义:跑步机上停不下来的“经济人”

十、从“博弈”到“共舞”:重新为“博爱”、“公德”(公共性)与共同体奠基

1、“正确理解的自我利益”:追求利益的“最佳化”而不是“最大化”

2、爱情“双人舞”与家庭“三体”:超越狭隘的个人主义和自我中心

3、人性金字塔假设与“全民基本收入”:创造一个所有可能中“最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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