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也不能光说我啊。过去咱村本来就有一条引水渠,景区一开始也是想利用那道水渠给村里装自来水管的。可是您当支书那会儿,李二壮家要在水渠上建房,那地基本来是不能给批的,您和上面的领导到他家喝了几顿酒,就把地给批了。那可是咱村浇地的水渠呢,以前村里靠它就可以种小麦,水渠废掉之后,只能种老棒子,连饮水工程都搞不起来。”

饮水工程没办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赵大可没说:景区拨给村里引水的钱,被景区筹委会的头头和村里几个干部私分了。要不然赵大可家那所新宅子是怎么盖起来的呢?只因为爹娘跟着弟弟过,赵大可怕人多嘴杂,走漏风声,这事他一点都没告诉他老爹知道。绕是这样守口如瓶,村里这些年仍然有人风言风语,说他们几个私吞了钱。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赵老根耳朵里,他倒不觉得儿子私吞那些钱有啥不对。他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村干部,心里很明白:大家挤破脑袋都想爬到那些位置上,还不是冲着各种油水和好处去的,说什么为了人民服务,那是骗傻子的漂亮话。就拿他自己来说,即便那些年阶级斗争抓得紧,经济胡乱搞,大家都穷得叮当响,他也能在蚊子腿上剐出几两油,让一大家子七八口人过得滋滋润润。别人家只吃得起窝窝头的时候,他家却能三五不时吃白面;等别人家偶尔能吃白面的时候,他家已经可以三天两头吃上肉了。

让赵老根恼怒的是,自己千辛万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为了让大儿子坐上现在这个位置,更是挖空了心思。俗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可赵大可一得了势,就忘了他这个挖井的爹,好处不分给他点也就罢了,做那些事也不跟他通个气,透个口风,现在反而把饮水工程失败的事赖到他头上。

“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能怪我吗?当初俺把那块地皮批给李家的时候,沟里的水已经比修水渠的时候少了至少8成,哪还够浇地使的?那渠就剩个名头在了。可是虽然浇地不够,沟里的水供咱村人喝总还是够的吧。就算李家占了一块水渠上的地皮,大不了水管接到他家稍微绕一下就过去了,能多花几个钱?你倒是说说,景区拨给咱村建饮水工程的款子哪去了?别拿你爹我当傻子,虽然我屁股没坐在你的位置上,可是你们干的这些个破事,俺哪件不知道啊?”

赵老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赵大可也不好反驳了。除了贪污饮水工程款子的事情,他还有一处心病:当初赵老根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去时,赵大可才二十几岁,年纪轻轻,资历又浅,要不是他爹暗地里调兵遣将,使了个计策,他根本没资格坐到蚂蟥沟的第一把交椅上。一想到这里,赵大可的口气顿时软和下来。

“爹,饮水工程是饮水工程的事,俺承认有些事没跟您通气,是俺没做好,可是俺也有俺的难处,不管咋说,俺给您道个歉,您也别往心里去。可它跟烧垃圾不是一码事啊,一个水,一个火,一码归一码,您咋能把这两件事情扯到一块儿呢?”

“咋的,这两件事还水火不容啊?虽然不是一码事,可理儿是一样的。你爹我批给人家一块宅基地,不会影响村里建饮水工程;你娘烧几次垃圾,也不会把山烧起来,把雾霾烧出来。”

“可是现在到处都在严禁烧垃圾烧地边……”

“严禁严禁,严而不禁。俺当干部的时间比你长多了,喝的酒比你喝的水还多。不管啥事,只要没有威胁到咱共产党的统治,严禁过来严禁过去,都是说说而已,谁也不当真。你去较那个真干嘛?光得罪人。别看现在村里什么事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可得罪的人多了,也不是好事。”

赵老根这一通话,是这个国家大大小小的干部心知肚明的事实,赵大可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却也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赵大可在他老娘和老爹这都碰了钉子,就想跟弟弟说说,让他去说服爹娘。弟弟是村里的电工,又经常出山打工,好歹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不像爹娘一副死脑筋,怎么扭都扭不过来。

这天赵大可在村里碰到弟弟干活回家,就拦住他。

“听说俺侄儿的气管这几天又犯病了,老是咳嗽,有没有找医生看看?”

“秀儿带他看了,吃了些药也不管啥用。”

“我看这孩子的病多半跟空气污染有关,一到雾霾天沙尘暴就犯。”

“医生也是这么说,医院里好些小孩都是这毛病。可是俺也没办法,让孩子成天戴口罩啥的,他不舒服,不乐意戴。”

“俺娘也是的,娃都难受成这样了,还三天两头地烧垃圾。”

“何尝不是呢,我都说过她多少次了。不过,光是她不烧也没用啊,这雾霾天也不是她一个人给烧出来的。”

“可是她烧垃圾那地方离你家那么近,难免有些烟飘进屋里,对孩子的身体还是不好。要不你再劝劝俺娘,叫她别再烧了。”

“哥,俺娘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做的事情,谁拦得住?劝过她无数次,她顶多也就改在孩子不在家的时候烧。要想让她绝对不烧,那是不可能的。”

赵大强这么说不过是搪塞他哥,其实烧厕纸垃圾这事,他们全家都有份。

赵大可本以为说服老娘不烧垃圾,就能为村里竖起一个典型,也能树立自己的威望,没想到居然遭到老娘老爹和弟弟的集体反对。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由他老娘去了。就这样,赵老太烧坏了一个垃圾桶,村里就出钱给另买一个,到现在已经烧坏好几个垃圾桶了。反正钱是公家的,谁也不心疼。

烧垃圾的事情,赵大可管不住他老娘,自然也不好说别人。看见村里别人烧垃圾烧棒子杆,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景区的森林火警来来去去地都要从蚂蟥沟地面上过,担心跟村民把关系闹僵之后被人家故意使坏,只要火势没蔓延,他们也装作没看见,顶多也就在大喇叭上吼几声,实际效果聊胜于无。

因为赵老太爱烧厕纸,村里有小青年编了个顺口溜:狗改不了吃屎,赵老太改不了烧厕纸。还有更坏的,把那首朝鲜民歌《道拉基》给改成《烧垃圾》,一见到村委会外面的垃圾桶冒烟,就哼哼唧唧地唱:“烧垃圾,烧垃圾,烧啊烧啊烧垃圾,垃圾垃圾垃圾最爱烧啊烧垃圾……”

赵大可虽然为烧垃圾的事情怨他老娘不替他着想,但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娘,外人骂她,他不能装没听见。于是,他暗暗打听,终于弄清楚编派他老娘的是余德贵的孙子余春生,便暗中动了几下手脚,搞掉了余家的贫困户资格。

赵家人的厉害在蚂蟥沟是尽人皆知的,余家人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这种厉害,对此,他们有时逆来顺受,有时忍气吞声,有时也会愤而反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