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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的60至70年代,炮竹業是澳門三大主要手工業之一,根據史料所載,澳門的炮竹業早在200年前已存在,因人口多集中在澳門半島,所以當年的炮竹廠多設在澳門半島,但由於1925年澳門北邊的台山區炮竹廠發生大爆炸,據報罹難人數過百,傷者逾千,是澳門歷史上最大的人為災難,由於這宗事故,促使澳葡政府頒布一項措施,命令所有在澳門半島的炮竹廠撤離民居,把大部分炮竹廠遷往離島的氹仔,自此炮竹業便在氹仔落地生根,更成為當地的經濟命脈。

由於炮竹有部份生產工序可以外發加工,例如「閘炮」、「擯炮」等工序,所以氹仔有不少居民可在家中參與生產,至1960年代末,炮竹業的發展達至頂峰,而我媽也在那段日子從廣州來到澳門,在氹仔落戶從事炮竹業來維持生計,直至70年代初因為很多工序已開始用機器代替人手,同時加上外銷的需求量減少而令這個行業迅速萎縮,母親才轉行他去,炮竹業在澳門200多年的歷史亦告結束。

在喜慶節日,人們總喜愛放鞭炮來熱鬧一番,當藥引被點燃後,不到10秒便看到火光和爆竹「啪啪聲」響,那種快感隨著硝煙而起,這個短暫的剎那可把一顆炮仗變成了一撮碎紙,但如果要把這顆細小鞭炮的生命還原,恐怕沒有人相信竟需要如此多的工序和人手,要製成一顆炮仗總體來說主要分成配藥、樁藥、轆藥、漿引、搓引、入藥、捲紙筒、切炮、搓炮、上紅皮、鑿炮、擯炮、包裝等13個工序。其中前者6大部份與火藥部份有關,後者7大部分與炮竹外殼有關。

我媽負責的是「漿引」步驟,主要是將一梭梭長約兩呎的炮仗藥引塗上漿糊,拉直後掛在一個半弧形的木架上,然後放在碳爐上烘乾,這個工序危險性不算高,最多是一梭藥引著火燒了算,總不會傷及人身,而最危險的工序要數配藥和入藥了,配藥師傅為了避開白天的高温天氣引發火藥燃著,他們通常都在晚上工作,而且每一個操作不能急速,要保持慢動作,否則產生靜電引起爆炸,因為危險性大,所以配藥師傅的工資最高。而另一個高危工序是入藥,在每個炮竹內灌入七分滿的火藥粉,然後進行加插藥引及最後封塞火藥口,這工序一樣要萬分留神小心,由於這部份的工序危險性頗大,所以不會外發加工,要留在廠內的完成。

母親憶述當年某天在工作期間,突然聽到一聲又一聲的隆然巨響,她判斷應該是入藥工序發生意外引發爆炸,而哥哥剛剛在那邊的倉庫去領取物資,我媽想都沒想便掉開工具,發足狂奔往倉庫那邊方向跑去找哥哥,但「漿引房」與入藥廠房之間相隔頗遠,跑上數十級石階後,還要經過諾大的水泥地曬殼場,再穿越停車場之後,在一個公用厠所後方的小山崗才是意外發生的現場,當我媽跑到停車場時雙腿已發軟乏力,整個人爬在地上哭成淚人,在濃濃的黑煙下,很多人已從山崗跑下來,在人群中當然看不到我哥的踪影,因為他原來在公厠內上大號,正好躲過這場意外,但我媽那時已被嚇得半死了!

記憶中,當年氹仔有三至四家大型炮竹廠,包括益隆、光遠、寶昇和廣興泰等,在炮竹業興盛的帶動下,六七十年代的氹仔經濟十分繁榮,雖然小島面積不到4平方公里,但麻雀雖小,卻五臓俱全,有環市巴士、每日往返澳門數回的渡海小輪,市中心兩條主要大街有很多店舖,在官也街有茶餐廳、雪糕店、米舖、茶樓、酒舖、餅店、紙紮舖、麻雀館、士多、理髮店等,在木鐸街有文具店、粥品店、當舖、藥材舖、雜貨店、服裝店、金舖、單車店、大酒樓,街的盡頭拐彎過去便是海寶戲院,當然少不了一個菜市場,它是座落在官也街與施督憲正街交界處,政府還在嘉模公園那裡設立醫療所,本地人稱之為「流產所」,我人生第一口哭聲便在這個地方喊出,接生的護士氹仔居民稱呼她「潘師奶」。

正所謂「三歲定八十」,一個人的性格會在早年的生活經驗中定形,而我的樂天知命性格,多少也是在氹仔這個小島模擬出來, 對於一個以大自然為伍的我,自小可以和友伴奔跑於泥路上、在花草茂盛的山巒中攀登亂石、在雨後的山澗中抓小蝌蚪、在泥灘上挖石頭找螃蟹,那種自由和悠然的感覺很難讓生活在都市的孩子明白。

回想兒時的光景,放學路上長滿了各式花草,四季有不同的品種,春天以玫瑰和茉莉花最美,夏天來臨果樹多得數不勝數,龍眼、荔枝、蕃石榴等果子,在蟬聲襯托下掛滿一樹,秋天時半山散滿了野生的小黃菊,蜜蜂繁忙地穿梭其中,交織成一幅寫意的圖畫,冬天時份鮮艷的大紅花,從大宅內跨過籬笆伸出路旁,常惹來我們一眾頑童摘取,好嚐深藏花瓣下那一丁點的甜蜜。可見這些大自然的美不會拒人千里,花草樹木也不會只在公園或老遠的郊外才接觸到。

除了地上的美景,學校到鞭炮廠之間,還可以選擇由海灘走,那時候潮退潮落十分清晰,潮漲的時候,水位可高達石堤邊緣,偶而可以看到有水蛇或水母等生物游動,退潮時,經常有幾個人利用木板在泥漿上滑行來抓花魚(又稱彈塗魚),越是滑得離岸越遠,他們抓到的花魚就越肥大,退潮多在黃昏出現,在落日餘暉之下,木板人在泥灘上來回穿梭滑動,替金黃色的淺灘畫出一環又一環的泥巴路,一幅美妙絕倫的沙龍傑作油然而生,可惜昔日這個小島清晰的海岸線今天已失蹤了,取而代之是一座座賭場建築,那些亮得令人眼花撩亂的霓虹燈變成了主人,黃昏泥灘上那線夕陽倒影只能成為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