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割據志》一書,日本人川口長孺所作,全書以漢文寫成。川口長孺是日本江戶時代晚期的學者。此書抄本藏於日本祕閣,上有「文政壬午」藏書印文,文政壬午即清道光二年(1822)。

其所謂「台灣割據」,乃指鄭成功在台灣之事。所記大抵自明天啟元年至清雍正元年,蒐集中日二國有關台灣及鄭成功三代的史料,一一比對勘誤,並逐句引註出處,實在是了不起的治學工夫。

本書作者題記為:「彰考館編修總裁川口長孺奉命編撰」。「彰考館」是日本德川幕府為了提倡儒學所設置的官方學術機構。由本書可知,日本人對於台灣的研究,絕對不是從其近代帝國主義興起之後才開始的。

卷末作者自敘:「長孺曰:此志紀年,起明天啟元年辛酉,而終清雍正元年癸卯。根據諸書,必期確實;而其行文則會粹錯綜,務加刪潤,令其有次序。事雖專係鄭氏,傍及華夷之隆替。凡一百有三年間,治亂盛衰興廢之故,天命人心去就之際,蓋有略可觀省者云。」

由此可知,川口長孺治史遵從中國「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的傳統。所為並非實地考察,而是綜理史料,包括正史、野史、筆記、叢談等等,引用中國及日本之書目達五十七種之多。

又川口長儒為日本人,本身應該是「日夷」,居然也關懷「華夷之隆替」,可見其文化認同上可能相當的「中國」。所謂「厓山之後無中國,明亡之後無華夏」,在古代東亜(日本、朝鮮、越南)高級知識分子眼中,剃頭留辮的滿清韃子,乃是蠻族,明亡就是華夏亡於中土,而華夏道統之繼承者,舎我其誰了。

這書小小一本,讀來卻很有趣味。非以歷史考證為專業者,大可當成小說來看。

比方說寫到鄭芝龍在明末投效官府之後,與大海盜劉香的激烈海戰,有一段記載如下:

「香偵知戰艦未成,大驅數百艘直突河下。芝龍即令沿河設兵,與芝虎領戰艦數十以迎。交戰之際,燒己艦以燒寇艦,令兵各以腰牌為號,火發齊投水中。寇亦投水。四圍小舟見牌號救之,無者斬殺,香逃去。」(明‧黃獻臣《武經開宗》)

此善用智謀、以寡擊眾之精采水戰,並不比三國演義中的火燒連環船遜色。而文中所提到的「芝虎」是鄭芝龍的弟弟,鄭成功的叔父。

「茲役也,芝虎竊隱於帆末,風轉及香船,大呼飛下,擊殺幾盡。芝虎勇悍,聲如乳虎,每戰深入,終戰歿矣」(引自清‧鄭亦鄒《鄭成功傳》)。

此段讀之,猶觀好來塢電影《神鬼奇航》中史派羅船長的特技身手。海上飛將軍,實在過癮!

民國三十八年(1949),國府倉惶奔台。在台灣猶是物力維艱的年代,周憲文、夏德儀等教授默默利用台灣銀行的資力,主持「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數十年,致力於台灣史料之整理及翻譯。此一「學術苦功」,也曾讓當年許多三餐不繼的學者賺些外快,更為台灣留下可貴的研究資料。

這本《台灣割據志》便是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三百零九種「台灣文獻叢刊」的第一種,依古抄本內容勘誤、分段並加新式標點符號,出版於民國四十六年八月;八十四年八月,因「紀念台灣光復五十周年」,由台灣省文獻委員會重印發行。

這大概是全世界仍在通行的唯一版本。此書就在台灣印行,中文寫成,說的都是台灣歷史。但讀過的台灣人似乎很少,豈不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