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中「金馬獎」到外島當兵,是大部分義務役官兵的一大夢靨。說實在,如果能夠選,我也不想到外島當兵。為此我還用了個偏方,在抽籤的當日準備了一塊「快樂香皂」來洗手;只是當時忘了告訴我這個偏方的大表哥,雖然是當醫官,卻是抽中海軍陸戰隊。

  在抽籤之前的那個星期日,我和同梯兼麻吉的志揚一同到了座落於政大後山,據稱甚為靈驗的「南山寺」拜拜。南山寺前視野甚佳,可以眺望整個台北盆地,志揚指著南山寺前庭的半空,說曾有修行的人在此看見一個大法輪在空中不停的轉,可見此寺法力無邊云云。反正運氣之事,姑妄聽之,姑妄信之。

  我和志揚在寺內合手虔禱,我心中默唸,讓我抽到一個不要太累,可以摸魚,有時間唸書準備國家考試的單位吧!

  事後我回想,我忘了跟神明說「不要到外島」!但是,神明啊!「不要到外島」不是約定俗成眾所週知的事情嗎?您老人家未免太「古意」了吧!

  在抽籤的那一天,整隊出發到大禮堂公開舉行抽籤儀式之前,我在學生連的中山室翻閱一本介紹台灣原住民習俗的小書,裡面提到布農族(或是其他族?已不能確定)出發打獵時,都要占卜此行的運氣,若喜鵲從路徑的右側飛到左側(或左側飛到右側?已不復記憶),表示此行順利,反之則不吉,要打道回府。

  而政戰學校什麼沒有,喜鵲最多!我心中無聊的想著,我雖非原住民,但待會兒出發去大禮堂的路上,不妨也來這麼喜鵲占卜一下吧!

  果然,一路上喜鵲甚為捧場,一下子從左飛到右,一下子從右飛到左,或單飛,或三兩成隊飛,看的我眼花瞭亂,恐是不祥之兆啊!此時我又後悔了,告訴我自己不是原住民就不要裝,這喜鵲飛來飛去,一定是不準的。

  總之,不論前置作業多麼週延,或多麼荒謬,我就是抽中了「馬祖防衛司令部」這個籤王。

  當天晚上,我們這些「金馬獎」的得主依往例不必準時就寢,想打電話到多晚就多晚。隊長甚至開放他寢室的電話,供我們這些人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隔天又請了兩個正好回政戰學校受訓的馬防部心輔官跟我們座談,好好的安輔一下「金馬獎得主」的情緒。後來,我在馬祖遇到這兩位心輔官,其中一位看到我,表示對在下印象深刻,他說:「你就是那個抽到馬防部還有心情嘻嘻哈哈的傢伙啊!」

  說實話,抽到馬防部時,心情雖然蕩了一下,但沒有太難過。因為在我看來,那還不是最爛的籤。

  在抽籤前幾個禮拜,我們結束第一階段的政戰學校課程,分配到各部隊「見習」了二週。我本人非常榮幸的被安排到台灣本島中部某個獨立裝甲旅的拖式飛彈連當見習生。

  拖式飛彈是一種反裝甲的飛彈,拖式飛彈連則是該獨立裝甲旅的「精誠連」。當過兵的人就知道,所謂「精誠連」就是部隊中福利最好、體力最操、戰力最強的連隊。

  我們這些見習生到達時,拖式飛彈連正準備要下基地打實彈,因此「精誠連」的任務就暫時交給他旁邊的「裝甲騎兵連」接手。「裝騎連」膺此重任,當然也要加強體能訓練才能不負所託。

  就我所見,每天起床後,各連整隊跑步,繞營區二圈,約三千公尺,下坡加速,上坡不減速。所有的軍官按連長、輔導長、排長之不同,要載上不同顏色的帽套,路邊有幕僚拿著冊子在點名,以確認每個軍官都有帶隊跑步。連醫官都要把救護車開到路邊,下車稍息站好,看有沒有人昏倒以便隨時急救。

  裝騎連則是跑步過程的前二、三百公尺及後二、三百公尺,要用蛙跳前進,回到連上之後,還要先拉單槓五下,再爬竿一次,才可以準備進餐廳吃早飯。日日如此,除假日外,毫無休息。在我記憶中,跑步是令人討厭的運動就算了,我拉單槓的成績更是從來沒有超過三下(跳上去作弊算一下,用盡全力再拉一下,第三下成不成,全靠老天爺眷顧。只能說,人胖實在有差!)。

  真要過裝騎連這種日子,還是讓我死了吧!

  因此,對我而言,到馬祖,至少比去獨立裝甲旅好一點。南山寺的神明可能也是發覺我體力不佳,很貼心的為我安排了「馬祖之旅」也不一定。

  馬祖之行,是搭乘海軍的運輸艦,這是我服役生涯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搭乘海軍的艦艇。此後馬祖官兵的海上運輸都交給了民營的輪船來執行。

  感覺上,我們是睡在海平面以下的船艙,床鋪是粗大的鐵鏈掛著粗重的帆布吊床,總共有三層或四層。睡起來居然很舒服,整個人被帆布包起來,輕輕的震動及搖晃,有種安全感與舒適感。

  只是船艙中飄著一股酸酸的味道,好像是長久以來,有人吐了清理過,又吐了又清理過,又吐了又清理過,那種層層疊疊積累在空氣裡,負載一代一代到外島當兵的年輕男子心有不甘的酸苦氣味。

  說實話,酸味是淡淡的,但還蠻噁心的。

  此時,有人在我附近抽起了香菸。

  平素我不抽菸,也極為討厭二手菸。但在此刻,這二手菸的味道神奇的解消了那酸酸腐腐的噁心感,讓人「耳目一新」。我躺在帆布吊床裡,輕輕吸著我生平唯一一次覺得舒服的二手菸,並略有領悟何以昔年雨林探險家的行囊裡,總少不了一袋煙草。

  胡思亂想中,這船也緩緩靠近馬祖的南竿島了。

  迎接我們的,是一陣好冷的空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