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板的歷史教育,教出了只會服從的下一代 

在國外念書的時候,我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和其他國家的人比起來,台灣人的自我和土地認同感顯得非常不成熟。我依舊清楚的記得,七年前剛來留學時的窘境,當來自各國的同學,讓我介紹一下台灣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竟然只有珍奶、雞排、和夜市,以及中國歷史朝代和國共內戰大事件「時間表」。這個未經思考的下意識反應,立刻讓我危機感爆表,因為這說明了兩件事: 1) 我沒辦法把自己成長的脈絡,和這片土地的歷史做連結,換句話說,「我們」的歷史裡面,沒有「我」。在我的意識中,比起知不知道過去的台灣發生了什麼,珍奶、雞排、和夜市要重要的多了,即便把提問的人換成美國總統,剛出國的我,還是會下意識地回答,啊珍奶和雞排超好吃你吃過沒?  2) 我已經被訓練的理所當然地、下意識地「認為」,台灣的歷史就是中國歷史的延續。

頭幾年在紐約,常聽到身邊的台灣留學生問這個問題,「诶,你同學問你從哪裡來的時候,你都怎麼介紹台灣阿?」我才發現原來有這個疑問的台灣人不在少數,枉費我自認為是個解嚴後出生的「正港台灣囡仔」,卻連"我是誰?" 都回答不出來,有了這樣的警覺,我才逐漸開始思考自己的過去,和我們的歷史教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們聚集在一起,是為了建構一個共同信仰的未來,而不是因為過去的分歧吵鬧不休。

2018年,抱著滿滿的疑惑,第一次參加國家寶藏的志工小隊,卻不想這趟尋寶之旅,徹底顛覆了我對歷史的認知和想像。(國家寶藏,是一個透過公民力量,將世界各地檔案局的資料數位化,並開放使用,藉此完整台灣歷史資料庫的計畫,可以參考國家寶藏官網。) 

照片取自國家寶藏臉書

歷史是被灌輸的,而我,更不曾活在其中

都說掌握歷史,才能掌握一個國家的未來,但為何上一輩的人,從來沒有教會我們台灣的歷史? 

我們(台灣人)是誰? 一個外國朋友隨口就能回答的問題,為什麼台灣人答起來這麼彆扭,除了生性靦腆害羞以外,我覺得主要原因有兩個: 1) 過度窄化且不合時宜的史觀 2) 分化對立的思維,導致缺少了對話的空間。沒有哪個父母,不想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但是威權時代的歷史教育是個尷尬的問題。過去的當權者掌握了歷史的話語權,以便教導台灣人這塊土地唯一的合法政權,叫做中華民國。像我這樣在外來家庭長大的,情況就更極端了,一方面學校好像灌香腸一樣,灌輸教科書上刻板的「中華民國史」;另一方面,因為家中長輩都是外來人口,自身的背景就難以融入在地的生活脈絡了,成長的時代背景、對於威權社會的恐懼、身為外來者的陌生和生活的焦慮,所以乾脆把所有他們不理解的、造成他們不安的不穩定因素,通通打包成「政治」,敬而遠之,這其中還包括了很多在地文化的生活大小事。於是身為第二代的我們,成長的過程就這樣理所當然地,被「保護」了起來,造成直接的結果是,在成年以前,我對台灣的真實情況,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間接的也造成,在正在發生的歷史文化脈絡中,我掉隊了,被迫地、無意識地,成了整個時代文化的脫落和失序。


參與志工小隊的啟蒙之旅

參加國家寶藏的志工小隊是個非常有趣的經驗,從2018年起,我有空就會報名跟著跑,至今也去過4-5趟了吧,紐約的志工團隊集合時間很早,通常都是早上天沒亮就集合,才能在上午趕到位於華府的美國國家檔案局, 這樣就可以在中午休息之前Pull(註一),下午才有完整的時間可以好好翻拍。

放在推車上,一盒一盒疊的整整齊齊的紙本,竟然是保存了近百年的原始資料。

這大概是第一次參加尋寶讓我最驚豔的事,來自1920年代左右,日治時代的資料和照片,泛黃的紙張就這樣攤在桌上任我拍,翻閱的似乎不是紙張而是薄薄的一片玻璃,超怕一不小心弄壞了,後面的研究人員會衝上來把我暴打一頓(註二)。

拍攝中


“註一: Pull是指填單子,請檔案局的工作人員把想要的檔案調出來,檔案局Pull 是有時段的,中午休息兩小時,而且從填單到拿到檔案,中間會有一小段的等待時間。”

“註二: 檔案局裡的文件都是珍貴的原始資料,隨時隨地都有工作人員巡視,確保借閱文件的研究人員,用妥善的方式對待資料,有些要注意的事項,例如: 一次只能從盒子中取出一本資料匣、資料一定要擺放在桌面上不可以超出桌子的範圍、文件不可以凹折、當然更不可以塗鴉寫字等等。”


透過「國家寶藏」,我找回了錯過的台灣 

在不同之上,建立一個共同的未來。我覺得這正是國家寶藏在做的事,尋回遺落在威權史觀之外的歷史碎片,還給我們一張完整的、通往未來的地圖,也順手牽起了,曾經被排除在主流歷史之外的人們。

在這裡,沒有誰是被遺忘的,台灣的歷史多元而且複雜,不算大的土地聚集了來自各地的族群,更歷經了好幾次的政權轉換,最近大概又有一大波新移民要加入,如果不開放對話的彈性和空間,要如何建立一個相安無事的未來? 

在參加尋寶小隊的時候,我很快的就發現了,親手接觸珍貴的史料並不是最大的收穫,而是過程中很多的對話正在發生。因為Pull檔案需要等待時間,志工們都會趁這時候,先去檔案局樓下的Cafe'填飽肚子,加上參與尋寶的志工,年齡層、職業、背景差異很大,從大學畢業生到退休的老人家、從科技工程專業,到藝術電影領域的人都有,我還遇過幾個小留學生或是美國籍的台灣人。"因為差異太大,反而看不出差異了。" 因此,大家反而能夠沒有同儕壓力的放開來聊,對於我這個曾經被排除在主流文化脈絡外的台二代來說,這是一個非常令人安心的對話環境。

台灣的過去我或許錯過了,但是未來我還來得及參與。

歷史的還原是一個緩慢卻必要的過程,我知道這個計畫不是經濟的解藥,威嚇作用更不如直接買來的軍火來得簡單粗暴,但是它替我們不完整的過去加入了國際的史觀,創造了多元的對話環境、並利用數位化平台和公民參與,最大化了民眾的力量,重要的是,"唯有完整了歷史,才能去團結我們共同的未來。"

感謝國家寶藏團隊創造了一個這麼有趣的專案,最後附上幾個影片連結,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另外,不在美國的朋友也可以透過別的方式參與志工團隊,或是資助這個計畫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