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動身上的黑白衣飾，你看見薩滿那雙媲美天空的淺藍眼睛，專注而溫柔。

平緩的草地矗立著神聖的巨石柱，薩滿手持鹿角，彼此相對，準備在陽光之下舉行屬靈的儀式。

低吟著盧恩字母的歌聲在石陣之間迴盪、迴盪……


以柔制剛之力量


　　〈Norupo〉是 Heilung* 在 2019 年發行的專輯《Futha》中的核心作品。

　　專輯名稱「Futha」跟〈Norupo〉這首歌一樣，與盧恩字母息息相關。

　　在大部分完整的盧恩字母碑文中，作者都以「Futha」作為開首，「F ᚠ」、「U ᚢ」、「Th ᚦ」、「A ᚬ」也是所有盧恩字母體系的首四個字母。Heilung 採用「Futha」作為專輯的名稱，是因為有一項理論指出「Futha」含有與繁殖和女性相關的意義，但這幾個字母合寫的真正意義目前無解。

　　他們上一張自行發行的專輯《Ofnir》 (2015) 集中描寫戰爭和陽剛的概念，大部分歌詞來自刻劃武器和盔甲的盧恩碑文。《Futha》則是喚醒了具有強大療癒作用的女性狂野力量，一些歌詞來自古老的冰島詩篇，神聖的女子在詩中吟唱魔法咒語為他人祈福，因此女性的聲音在這張專輯中較為突出。

　　這張專輯不但透過反覆吟唱的儀式將古老的北歐風景帶到現代，連製作過程也具有異教的儀式性。《Futha》是在冬至 (太陽曆中最黑暗的一天)，亦即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九時正完成並印製。冬至在各類異教 (甚至華人社會) 之中因著不同的原因而成為重要的日子。


Heilung﹕德文，意為「治療」，為新民謠樂團，主力重新演繹中世紀早期的北歐歷史，台譯「黑浪祭司」。


古北歐語版〈Do-Re-Mi〉



　　〈Norupo〉的靈感來自撰於 13 世紀的《挪威盧恩之詩 The Norwegian Rune Poem》，據推論是一首介紹盧恩字母和藉著內容幫助人們牢記其發音和含義的詩作，在我的想像之中是《仙樂飄飄處處聞》〈Do-Re-Mi〉的古北歐語版本，但〈Norupo〉的歌詞來自詩作，帶有詩文的對句特色，內容也更豐富、深奧。

　　MV 中，在 0”12 左右出現的盧恩字母是盎格魯－撒克遜盧恩字母 (Anglo-Saxon runes)，又稱「弗托克體系 Futhorc」，屬於古弗薩克體系 (Elder Futhark) 的子系統，也是新弗薩克體系 (Younger Futhark) 的姊妹系統。畫面由左至右依序是「N ᚾ」、「O ᚩ」、「R ᚱ」、「U ᚢ」、「P ᛈ」、「O ᚩ」。

　　MV 裡也有出現其他盧恩字母，包括樂團三位成員手執獸骨擺出來的形狀，巨石柱和草地上的盧恩字母應該是透過後製加上去的效果。在片尾他們則是用盧恩字母致謝辭，連負責煮食的團隊也有份！

　　0:43 左右一位薩滿 (shaman，又稱巫醫) 把蘑菇放進嘴裡咀嚼，其餘兩位成員亦開始吃蘑菇，相信這是「儀式」進行前的準備工作。

　　一些蘑菇的致幻作用可以幫助薩滿達到人神合一的境界 (我認為 Heilung 在拍攝期間沒有真的吃魔幻蘑菇啦 XD)，得以與屬靈的世界溝通。他們在所屬社群之中擁有不同的角色，有時一人身兼數職，例如﹕預示、(屬靈方面的) 治療、領導宗教儀式、透過說書或歌唱方式保留傳統文化等。作為所屬社區與屬靈世界的中介人，薩滿在原始宗教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至於歌詞發音方面，主唱 Maria Franz 採用了現今仍流行於挪威東部地區的方言 (來自西福爾郡 [Vestford] 的博雷村 [Borre]) 去唱出〈Norupo〉的古北歐語歌詞，使之聽起來活靈活現。


孤獨的巨石碑


　　〈Norupo〉的官方 MV 在蒙特納的史前巨石柱 (Les Menhirs de Monteneuf) 拍攝，這是一個位於法國的新石器時代 (Neolithic period) 考古遺址。

　　這個遺址在距今 6500 年的新石器時代後期建立，當時人們才剛開始從事務農和畜牧。考古學家沒有在遺址附近找到村落的痕跡，但當時人們普遍居住在以茅草為屋頂、由支條和灰泥構成的房屋裡。


示意圖，非蒙特納的史前巨石柱。


　　透過發掘出來的珍稀遺物 (例﹕石楔、木炭、路軌遺下的痕跡等)，考古學家得以理解當時的人如何建造這個巨石柱遺址﹕

  1. 以石楔和鎚子將石塊從石礦場中分離
  2. 在路軌的協助下，以滑行或滾動的方式移動石柱
  3. 使用凹坑和 A 型支架 (A-frame) 來固定及架設石柱
  4. 最後以一堆頁岩或堊土混合物 (chalky mixture) 充作楔子來穩住石柱

　　現時只有三根史前巨石柱屹立在原地，但考古學家的調查結果指出，遺址原本的規模可能足足有十公頃之廣，至少由 400 塊石頭和一些以特定方式排列的石柱組成。

　　隨著時間流逝，這些巨石柱被後來者推倒、遺忘，再被植物覆蓋。針對這些巨石碑的破壞行為可能始於後史前時期 (late prehistoric period)，至中世紀在教會的鼓勵下達到高峰。同類型的例子顯示破壞巨石柱遺跡 (megalithic monument) 的行為十分普遍。

　　這個與世隔絕的遺址卻成為了拍攝〈Norupo〉的最佳場所。


歌詞翻譯

　　《挪威盧恩之詩》據推論是一首介紹盧恩字母和藉著內容幫助人們牢記其發音和含義的詩作。最早的版本可能出現在 13 世紀初期，不過這也是根據 17 世紀抄錄本作出的推斷。與之相似的作品還有《盎格魯－撒克遜盧恩之詩 Anglo-Saxon Rune Poem》和《冰島盧恩之詩 Icelandic Rune Poem》。

　　它通篇以對句寫成，按順序逐一列出每一個盧恩字母。

　　對句第一句描寫與該盧恩字母相關的論述，多數跟自然、自然元素與其特性、人類的生活、感受和在特定情況下的行為有關，例﹕財富 (ᚠ Fé) 是導致親族不和的根源、紫杉 (ᛦ Ýr) 是冬日最翠綠的樹木。

　　對句第二句所描述的內容跟第一句差不多，提及自然和人類，多數包含了北歐人的民間生活智慧在內。兩種句子都有提及神話或宗教人物，例﹕提爾是獨臂之神、[矮人] 雷金鍛造最好的長劍、基督創造了古老世界。

　　詩作內容在一些小地方帶著基督宗教的影子 (例﹕提及基督、鼓勵人們敦親睦鄰)，反映此作品是在基督宗教的語境下寫成。

　　由 Veronka Szőke 撰寫的論文對詩作內容有非常深入的描述和剖析。作者分析《挪威盧恩之詩》的結構、解構句子背後的想像力與民間智慧，藉此揣摩其創作原委，有興趣的朋友可按此閱讀 (我對此興趣普普，所以只看了頭尾)。

　　盧恩字母經歷多代演變發展出不同的體系。

　　這首詩所描繪的盧恩字母屬於新弗薩克字母體系，又稱斯堪地那維亞盧恩字母 (Scandinavian runes)，只有 16 個字母，因此〈Norupo〉的歌詞分為四段，每段介紹四個字母。它的母系統古弗薩克字母體系倒是有 24 個字母，相信這種改變發生在原始北歐語 (Proto Norse) 發展成為古北歐語 (Old Norse) 的時期。

古北歐語及原始北歐語歌詞出處﹕Heilung - Norupo (official track premiere)
英譯出處﹕The Norwegian Rune Poem - Odin’s Gift: Norse Mythology & Asatru Poetry & Music、The Norwegian Rune Poem in context: Structure, style and imagery (Veronka Szoke)
中譯參考﹕部分歌词译词&考据（暂缺5、6、7首）- 豆瓣音乐




1/ Fé vældr frænda róge; føðesk ulfr í skóge.
Úr er af illu jarne; opt løypr ræinn á hjarne.
Þurs vældr kvinna kvillu; kátr værðr fár af illu.
Óss er flæstra færða för; en skalpr er sværða.

Wealth is a source of discord among kinsmen; the wolf lives in the forest.
Dross comes from bad iron; the reindeer often races over the frozen snow.
Giant causes illness in women; few rejoice at bad luck.
Estuary is the way of most journeys; but a scabbard is of swords.

財富 (Fé) 是導致親族不和的根源；狼群居於林中。
浮渣 (Úr) 來自劣質的鐵塊；馴鹿常跨越結冰的雪地。
巨人 (Þurs) 為女性帶來煎熬；厄運令人們愁容滿面。
河口 (Óss) 為多數旅程的去向，劍鞘為劍之歸宿。

2/ Ræið kvæða rossom væsta; Reginn sló sværðet bæzta.
Kaun er barna bölvan; böl gørver mánn fölvan.
Hagall er kaldastr korna; Kristr skóp hæimenn forna.
Nauðr gerer næppa koste; nøktan kælr í froste.

Riding is said to be the hardest for horses; Reginn forged the finest sword.
Ulcer is fatal to children; death makes a corpse pale.
Hail is the coldest of grain; Christ created the world of old.
Need gives scant choice; a naked man is chilled by the frost.

策騎 (Ræið) 據說令馬匹遭受最大的磨難；(矮人) 雷金鍛造最好的長劍。
潰瘍 (Kaun) 對孩子致命；死亡令屍體發白。
冰雹 (Hagall) 是最冰冷的穀物；基督創造了古老世界。
需求 (Nauðr) 讓人別無選擇；赤身裸體之人承受霜寒。

3/ Unja runo segun
Fahi gali raginakundo (1)

4/ Ís köllum brú bræiða; blindan þarf at læiða.
Ár er gumna góðe; get ek at örr var Fróðe.
Sól er landa ljóme; lúti ek helgum dóme.
Týr er æinendr ása; opt værðr smiðr at blása.

Ice we call the broad bridge; the blind man must be led.
Harvest is a boon to men; I say that Froði was generous.
Sun is the light of the world; I bow before the divine judgement.
Týr is a one-handed God; often has the smith to blow.

(我們稱) 寬闊的橋是冰 (Ís)；盲眼之人需要被引領。
收成 (Ár) 對人類大有裨益；(我認為) 弗洛迪王慷慨大方。
蘇爾／太陽 (Sól) 是世界之光；我服膺於神明的審判。
提爾 (Týr) 是獨臂之神；鐵匠常抽拉風箱。

5/ Unja runo segun
Fahi gali raginakundo (1)

6/ Bjarkan er lavgrønstr líma; Loki bar flærðar tíma.
Maðr er moldar auki; mikil er græip á hauki.
Lögr er, er fællr ór fjalle foss; en gull ero nosser.
Ýr er vetrgrønstr víða; vant er, er brennr, at svíða.

Birch has the greenest leaves of any shrub; Loki was fortunate in his deceit.
Man is an augmentation of the dust; great is the claw of the hawk.
Waterfall is a River falling from a mountain; but ornaments are of gold.
Yew is the greenest of trees in winter; it is wont to crackle when it burns.

白樺 (Bjarkan) 擁有灌木中最翠綠的葉；洛基因其欺詐行為而得益。
人類 (Maðr) 不過是加工的塵土；獵鷹的利爪雄壯威武。
瀑布 (Lögr) 是從山間奔流而下的河流；首飾皆由黃金鑄造。
紫杉 (Ýr) 是冬日最翠綠的樹木；焚燒時會劈啪作響。


註釋

1. Unja runo segun, Fahi gali raginakundo﹕「unja」可能解作「喜悅  (joy)」或相似的字義；「runo」是盧恩字母的眾數 (runes)；「segun」解作「祝福 (bless)」；「fahi」解作「合適  (suitable)」；「gali」不清楚字義；「raginakundo」解作「神聖根源 (of divine origin)」，最後這個落落長的詞語出現在《皇家手稿 (Codes Regius)》(即《Poetic Edda 詩體埃達》) 的 〈高人的箴言 (Hávamál,  Sayings of the High One)〉之中。

因為我不清楚古北歐語句子的特性，無法判斷字詞的屬性，加上有一個字詞找不到解釋，所以無法進行翻譯，可以猜想是用數個正面的詞語去形容歌中介紹的盧恩字母。〈Norupo〉中出自《挪威盧恩之詩》的句子以古北歐語呈現，這兩句歌詞卻是原始北歐語。由於新弗薩克字母體系出現在原始北歐語發展成古北歐語的時期，我覺得這兩句歌詞有暗示該字母體系之演變歷史的意義在內。


參考資料